天地神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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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改口

    回到赵府,王永安与赵玉树所中的梦魇术果然已经解除,两人皆醒了过来。只是身心遭受梦魇折磨数日,还很虚弱。

    翌日,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小雨,点染了一片秋意。

    云御天沿着洒满落叶的弯曲小道往城外走去,进入一片树林,现出一栋茅草小屋和铺满鹅卵石的小路,蜿蜒深处。

    空气中有雨后新翻泥土的气息,他停下脚步,看着篱笆门紧闭的茅草屋。只一眼,他便走开往深处去了。

    林中的雨淅淅沥沥的,轻飘飘打在身上浑然不觉。走过这条鹅卵石小路,正是树林的深处。

    前方有一人,撑一把素油纸伞,背对着云御天。她的面前是一垄新坟,微微拱起的扇形泥土。

    没有香纸,没有祭品,唯一的点缀物只有那块朴素的刻字木牌。

    云御天走近,看清了木牌上刻着的几个大字——尊师乘风子之墓。

    他取下腰间酒壶,拧开壶盖在墓前洒了半壶,这才开口道:“没想到你竟然是岚山派弟子的徒弟。”

    紫衣未转身,静站着未动,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吧?”云御天口气轻松道,“我去了醉花阁,如烟告诉我的。说来师父对我有恩,我来祭一拜也是应该的。”

    紫衣淡淡道:“改口得倒挺快。”

    云御天随性笑道:“师父救了我一命,临终前又将全部内力传给了我。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师父了。”

    答完,他继而问道,“你是师父的徒弟,为何又成了醉花阁的主人?”

    云御天倚树灌了几口酒,等了半晌,没有声息。他也不勉强道:“就知道你不会回答。”像是早已预料到,他很轻松道,“那你的身世就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紫衣的神情舒缓了一些,平静道:“所以你也不必再去四处打听了。”

    “果然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云御天耸耸肩,玩笑道,“我都要怀疑你是否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醉花阁本身就是一双眼睛。”紫衣转过身来,视线落在了云御天肩头半湿的青衫上。

    云御天也注意到了,在左肩上装模作样拍了拍,抬头看了看头顶,笑道:“这棵树枝叶还挺茂盛的,正好可以挡雨。”

    紫衣神情未变,平淡的视线从云御天身上移开,望向远处河面上的涟漪。继续说道:“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观察整个千州城。”

    云御天思忖半晌,问道:“所以醉花阁只是你的一条眼线?”

    紫衣摇头:“它是我这五年来全部的心血。”

    云御天又不解了,越是不明白就越是好奇。他偏头看了看紫衣鹄立的背影与河面上溅起的水花,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化作孤单的泡影消失在细雨中。

    几片落叶随着雨声摇摇晃晃飘落,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在河面旋转停留。

    雨大了起来,林间一阵窸窣,卷来一片凉意。

    紫衣轻轻转身,从云御天身边走过,沿着那条鹅卵石小路往外走去。

    一滴雨水从云御天倚靠的树上滴了下来,正好打在了他的脖颈间。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见紫衣已经走远了,淡紫色的背影在雨中渐渐变得模糊。

    他直起身子,走到坟前,心怀感激地拜了一拜,而后才无所惧地冲进了雨幕中。

    紫衣回到醉花阁,如烟便来报杨修来了,在二楼雅阁内。她微一点头,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径直上了二楼。

    来到雅阁前,她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而入。见杨修站在窗前独酌,便知他心中有愁。

    “你来这里,永远只是借酒消愁。”紫衣站在离杨修一丈远处,沉声道。

    杨修转过身来,有些难堪道:“让你见笑了。”

    紫衣摇摇头,惋叹道:“不是我,而是整个江湖。”

    杨修沉吟道:“我早已退出江湖,江湖中人的看法再与我无关。”

    紫衣不再言语,一转身有离去之意。杨修又道:“乘风子道长已西去?”

    “师父心愿已了,便不再留恋人世。”紫衣停步低声道,“你与他相识甚久,深知他心中的执念,师父完成了他的使命。”

    杨修颔首,回道:“我与乘风子道长相似,他有他的执念,我有我的执着。二十年还是五十年,只不过多等几个春秋而已。”

    “这岂相同。”紫衣冷冷道,“师父的执念乃岚山派之系,是整个同门的血海深仇。你的私人儿女情长与别人何干,只不过在于你而已。”

    杨修自嘲一笑,有些无力道:“在你看来如此。可这两者之与我,却无大小之分。皆是人心中所念,需以毕生践行之。然后终其一生,又有何异。”

    紫衣双眸微转,而后问道:“你的余生又当如何?”

    “差不多了。”杨修兀自叹息,看着杯中余酒苦笑,“如今我孑然一身,只想了却一个心愿。”

    “这便是你的回答?”

    “正是!”杨修顾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洋洋洒洒道,“我的心中若是没有所念,又岂会来此借酒浇愁?”

    杨修又道:“你心中的执念又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我不劝你,只愿你给自己一个机会,怜取眼前人。”

    紫衣怔住了,心潮翻涌,一时难以平息。久久,她才恢复了平静迈步走了出去。

    杨修自当两人言尽于此,团坐矮桌前,复又独酌起来。

    只一回眸的工夫,紫衣返身归来,只不过手中多了一个檀木盒子。

    “只一句,”她目视杨修,灼灼道,“二十年来,你可曾后悔过?”

    杨修坚定道:“未曾。”他抬头与其直视,神色微敛,半晌又道,“只一事让我心中有愧,那便是你。”

    “我的事与你无关。”紫衣移开眼神,露出疏远的一面,平静而简短道,“是你让我活了下来,除此之外,其他皆是我一个人的事。”

    “知道你已长大,”杨修微微摇摇头,以一位年长者的身份道,“但你终究,切莫一个人承担。”

    紫衣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似深冬结冰的河面出现一道裂痕,危险而又残忍。

    她略一前倾,将手中木盒置于杨修身前的矮桌上,随后转身离去。淡淡道:

    “那里面的东西你应该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