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野狗与无良道人
繁体版

第四十一章 吞剑

    夜空下,恓惶林上空出现了如梦如幻的棋盘,百丈大小,有两人落于其上,一人半边脑袋,手中握鞭,一人单条手臂,身无它物,两人于风中静止不动,衣袂飘摇,目光如电,针锋相对。

    “哦?这阵法的手段可真是高明。”

    这棋盘上分明什么也没有,却带来了一股禁锢之力,榆木迈出一步,只觉重若千钧:“厉害厉害,我墨蚀今天大开眼界,原来这小小的蕞尔之林还藏着如此高深的玄机。”

    “魔头,这阵法的滋味不好受吧?不如这样,我们约法三章,只要你发毒誓,退出恓惶林,不伤人性命,我们刚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宁不屈站在榆木对面,摆出了谈判的架势。

    “我墨蚀一向勤俭持家,从不浪费粮食,你们作为我的盘中餐,不如放弃挣扎,乖乖让我吃进腹中,如何?”榆木的嗓音阴柔中带着沙哑,友好的面容隐藏着无尽的恶毒与黑暗。

    “哼,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宁不屈先礼后兵,自己的说教无用,那么只好武力伺候了,自从袖珍棋盘进入了他的脑海,他便可操纵这四周的灵力,特别是恓惶林下方的水火之力,此时他五指微曲,下方瞬间就窜出了一部分,在半空中凝结成一柄矛,带着滚烫的高温,朝榆木刺去。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你真以为这阵法能奈何我不成?”见宁不屈乘人之危,先人一步发起攻势,若是放在以前,哪儿敢有凡人在他眼前如此放肆?榆木不由得怒气上涌,额头青筋冒起,只见他怒喝一声,瞬间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朝四周散开,枯黑的发丝如蓬草迎风,胡乱散开,寒酸的破布衣裳也充了气似的鼓荡起来,一拳就将这水矛给打成了个粉碎,顿时大珠小珠落玉盘,散落在了那闪着荧光的棋盘上。

    一拳击出,仍不解气。

    榆木吐出一口黑烟,伸手从中一握,拎出了一杆三叉戟,通体黑色,但又不是纯黑,而是金属一样的精黑,闪着淡淡的光泽,中间长,两边略短,三只骷髅头连接戟尖与铁杆,使其锋芒更加摄人心魄。

    这三叉戟和五当家背后图腾上那魔神手中握的武器十分相似。

    “血戮,很久没有开荤,是不是和我一样馋的慌?放心,这就让你尝尝鲜血的滋味。”榆木舔了舔嘴唇,右臂抬起,往前猛地一掷,三叉戟破空而出,直奔宁不屈的胸口。

    这一击,让上边的人看得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黑皮的拐杖将地面啄出了一个浅浅的土坑:“不屈,别愣着,你倒是躲开啊!”

    迟立龙也心头一紧:“宁大哥......”

    白陌良眼里光芒一闪,好似并不担心站着不动的宁不屈会被这一戟捅破身子。

    而在棋盘中,宁不屈瞳孔里倒映出血戮逐渐逼近的影子,他丝毫不慌,闭上眼,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一个字。

    “去!”

    字音刚落,只见一柄长剑一鹤冲天,先是飞入云端,接着往下坠落,速度奇快无比,竖悬在宁不屈跟前,铿锵一声,抵在了中间的戟刃上,滋溜出一串火花,那三叉戟力道再大,仍不能前进分毫。

    空地上那群汉子见了这场景,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大多神情振奋,面露红光,也只有孙智才愁眉苦脸,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亲眼看着被自己视为囊中之物的神荼剑飞走,孙智才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但同时生出几分失魂落魄来,他现在才明白,原来掌握这柄剑,对宁不屈来说只是手到擒来的事,而他蹦哒半天,搞得热火朝天,自以为可以鲤鱼跳龙门,谁知道却只是个翻不起大浪的跳梁小丑,这如何不让人心寒?

    血戮已重回榆木手中。

    方才血戮蕴含的力道可不容小觑,这剑挡在面前,轻而易举就将其化解掉了,可见这柄突如其来的剑是有多么不俗,上面甚至蕴含了一种克制他的力量,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宁不屈没有给榆木继续吃惊的机会,他指尖一挥,神荼剑得到指令,瞬间窜飞出去,朝榆木发起了进攻,不一会就响起了铿铿铿的撞击声。

    这柄剑在棋盘中简直如鱼得水,既灵动又锋利,进退有序,攻,连绵不绝,守,滴水不漏,让人孙智才看得那叫一个妒火中烧,不能自拔。

    不过榆木久经沙场,对这剑的攻击倒也能应付地游刃有余,甚至还会抽空朝宁不屈发动攻击,只是每次都被神荼剑及时拦下,一时间榆木和这柄剑斗得难舍难分,剑气与戟芒交相辉映,吭哧声此起彼伏,颇有看头,若是放在街头卖艺,旁观一众人等定要拍手叫声好。

    只不过,总得要分个高低,决个胜负。

    这棋盘一方面仍旧给榆木施加束缚之力,另一方面,不断给神荼剑某种加持,使其越战越勇,每一剑落下,其中蕴含的力道都会比上一剑要大上个不少,这样持续下来,反倒让榆木落了下风。

    雅居空地。

    陆挽溪腰间的郁垒剑发出了细微的抖动,仿佛要脱鞘而出,她将手按在剑鞘上,方才止住了动静。

    白陌良将目光从棋盘上收回,轻声细语道:“小溪姑娘现在可明白了?”

    “要是说不明白,岂不是显得我很笨?你这无良道人就知道和我打哑谜。”陆挽溪将手从宝剑上松开,别在胸前,嘟嘴道:“不过本姑娘倒也猜的出来,之前你说过,这两块空地乃是阴中之阳,阳中之阴,按照太极阴阳变化之道,两处地方虽不在一处,应当能够相互联系。

    对面那八块石碑,牵引星辰之力,看似滋养萧仙人留下的法宝,也就是混沌之气的承接之物,实则暗渡陈仓,将这星辰之力转移到了我们身后木屋的棋盘中,无良道人,本姑娘可说对了?”

    白陌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小溪姑娘果真冰雪聪明,已将此地的精妙之处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其中仍有些地方模棱两可,一知半解。”

    陆挽溪气的直咬牙:“不如你来说,要是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姑奶奶让你好看!”

    李琢玉本不喜欢有人在他耳边逼逼叨叨,只觉得烦闷,可有些话带着悬念,不说清楚,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让李琢玉火急火燎,不听完也觉得浑身不舒坦,于是用脑袋撞了撞竹匣:“说啊!无良道人!”

    一阵亲和嗓音传来,白陌良不急不躁地说:

    “凡是阵法,皆有核心,称为阵眼、法眼或者阵法枢纽,乾坤八卦阵的核心在于对面那柄剑,不过,这木屋那座棋盘其实也算的上是一处阵法核心。”

    陆挽溪疑惑道:“一个阵法不应该只有一个核心?”

    白陌良斩钉截铁:“没错。”

    李琢玉问道:“只有一座乾坤八卦阵,怎么对应了两处核心?”

    白陌良淡然一笑:“谁说只有一座阵法了?我们现在不就身处另一座阵法当中吗?”

    陆挽溪循着这个思路问下去:“这棋盘之阵难道不是子阵?就像先前那白骨离火阵一样,靠乾坤八卦阵而驱动,阵法核心自然就是乾坤八卦阵的核心。”

    知道陆挽溪说到了点子上,白陌良再不卖关子,缓缓说道:“该阵法以星辰为盘,阴阳为棋,宝剑为落子之手,杀伐果断,变化无穷,是一等一的大杀阵,姑且称为棋盘剑阵。

    棋盘剑阵与乾坤八卦阵的关系并非如你所说,前者依托后者,形同父子那么简单。

    你们看下方,乾坤逆转,水火相消,雾气蒸腾而上,这是八卦阵正在不断瓦解的征兆,但只有这样,才可触发棋盘剑阵,两者的关系就像青与蓝,冰与水的关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取于水而寒于水,棋盘剑阵可谓是乾坤八卦阵的涅槃重生,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两座旷世大阵如此转变,其中精妙之处难以言说,小道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陆挽溪看着不断朝榆木发起攻击的神荼剑:“既然这棋盘剑阵如此精妙,威力不俗,你说这魔头能否殒命于此?”

    一提到墨蚀,白陌良就咬牙切齿,清秀的眉眼也散出了恨意:“这魔头很早就被正道中人斩杀了,无忧山那群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其复活,如今吸收了数万冤魂,今后实力定会大涨,一旦让他走出这恓惶林,天下苍生恐怕又要遭受一番劫难,这棋盘剑阵小道也是闻所未闻,想必是萧仙人自创的杀阵,从当前这态势来看,魔头应当坚持不了多久,唉,小道只恨自己修为不济,若是能和这魔头同归于尽,那也算的上功德一件。”

    老秀才杵着拐棍走近,混浊的眸子里反映出了榆木被神荼剑打地节节败退的画面,感慨道:“邪不胜正,道长有一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赤子之心,实在不易,只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道长若真为这个世道着想,应当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到那时,悬壶济世,燮理阴阳,只在道长的一念之间,还望道长莫要忘了初心才是啊!”

    白陌良听完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深深朝着老秀才鞠了一躬:“多谢老先生指点!”

    李琢玉撇了撇嘴,这世道与他何干?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了,他觉得自己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此时听到无良道人又在和那老头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顿时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将脑袋缩下去,却见到望天还在隔着缝偷窥,心中一阵好笑,这青蛙怎么如此怕事?嘲讽道:“小蛤蟆,小青蛙,那魔头都要嗝屁了,你怎么还如此苟且?”

    望天扭着屁股,掀开天机荷一角,竖起一根手指头,煞有介事道:“嘘,小子,你懂什么!这魔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周围指不定有什么老不死的在围观,我名声在外,长相又风流倜傥,万一让人认出来,可就麻烦了!”

    李琢玉伸出脑袋,恓惶林下面火光映照,水波涛涛,朝更远处望去,一副沙隔灯火,雾失远山的景象,小半月牙挂在天上,散下来的光也是朦胧的,心道哪有什么人?两只眼珠一转,从望天这胆小慎微的行为中咂摸出了一丝别的意味。

    他十分怀疑望天那神尊的身份是不是杜撰出来的,搞不好这就是一只骗吃骗喝的癞蛤蟆,说不定之前那些话也是唬人的,不由得在盘算,要不要将望天先前的警告抛在脑后,找机会儿从这儿跳下去,这高度至少也有一百丈,像他这种残疾掉下去铁定粉身碎骨,这么想着,一道清吟从耳边传来,李琢玉循声抬头,只见陆挽溪的腰间飞出了一道银光,倏忽而逝。

    榆木不知沉寂了多少年,刚重见天日,实力自然不如鼎盛,纵使吞噬了对他大补的数万冤魂,可总得有个消化时间不是?方才白陌良的诛邪印看起来没什么效果,实际并不好受,这会儿又置身于奇怪的棋局当中,看似不受影响,实则一直在消耗自身体力,在这种情况下,又横飞来一柄恰好克制他的奇剑,将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憋屈,心中不免怒意大起,强行提起一口气,扬起血戮,对飞来飞去的神荼剑施展最强一击。

    铿锵一声,十分刺耳。

    神荼剑倒飞出去,榆木心头一喜,他就说嘛,怎么一柄剑能强悍到这种地步,原来只是强弩之末,这会儿黔驴技穷,想必再也不会翻起什么大浪了,眉头舒展到一半,嘴角也刚往上翘起,脸色突然僵住了。

    倒掠了十丈的神荼剑停了下来,浮在半空,剑柄朝下,剑指苍穹,剑身上那些北斗七星一样的符文活了一般,如细小的蝌蚪一闪一动,明暗交杂之间,好似蕴藏了无穷无尽的锋芒。

    往天上看去,数不清的星辰在此刻仿佛齐齐眨眼,与这柄剑遥相呼应,更是有辰光落下,聚在剑身。

    神荼剑光芒大盛,似在酝酿惊天一击。

    榆木是魔将,曾几何时也有过属于自己的辉煌,率领百万雄狮攻打玉剑阁,摆了一场名动天下的人头筵,闯下赫赫凶名,他既然能走到魔将这个位置,自然不是鲁莽之辈,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晰的估量,因为强大,所以自信,所以才敢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骄兵必败!

    如果给他谨慎一点,抢先时机恢复一点实力,那怕只是千分之一,情况也不至于糟糕到这种地步,他看得出来,这柄剑来历不俗,上面这股让他心神不宁的力量仍在不断滋长,他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慌张,若是刚出世,就栽到了这里,那也太丢人了吧?

    可想从这棋盘脱身谈何容易?

    再说了,落荒而逃可不是他墨蚀的作风。

    突然,榆木浑身汗毛竖起,强烈的生死危机涌上心头。

    神荼剑动了,看似很慢,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锋芒,所过之处,空间扭曲,有炸裂声隐隐传来,榆木黑色瞳仁放大,他肩膀上的黄金蛇亦瑟瑟发抖,空中留下一道虚影,剑转瞬而至,即将从榆木的眉心穿过。

    榆木闭上眼,只觉眉心传来一阵割开的痛觉,可等了半天,他仍能借助这个凡人之躯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睁开眼,发现神荼剑的剑尖离他的眉心只有一线之隔,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

    难道是其他魔道中人出来相救,正在榆木猜测时,神荼剑调了道弯。

    宁不屈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自从雅居棋盘那道光钻入宁不屈眉心后,他那时才知道萧仙人的锦囊妙计确实只有走投无路时才能打开(那锦囊放在一处暗格,因此没有被孙智才搜到),一旦打开,相当于开启了乾坤八卦阵的自毁模式,他脑海中多了一副棋盘,和先前一样,莫名其妙就知道如何掌握和操作这个衍生阵法,他故意将榆木引到这棋盘之上,心念与阵法合二为一,驾驭萧仙人留下的法宝,先是消耗这魔头的体力,接着按照脑海棋盘给出的指示,聚星辰之力于这柄剑上,展开杀手锏,正要将那魔头斩杀于此,谁知神荼剑突然不听指令,停了下来,此时更是擅作主张地往后飞去,不知是什么意思。

    宁不屈疑惑之时,恰好看到另一柄剑也飞了过来,这柄剑他认得,正是陆女侠腰间的佩剑。

    话说神荼剑调头之后,发出嗡鸣之声,便朝着这柄佩剑疾驰而去,看似速度极快,可就在即将相撞的时候缓了下来,小鸡啄米似地挨了一下郁垒剑,好似带着羞稔,发出轻微响声后又迅速飞离开,但也没有离的太远,始终保持了一尺的距离。

    一开始还有些试探的意味,似乎有些陌生,可很快,两剑就熟稔了起来,在空中盘旋而上,如龙翔凤舞,那种轻巧欢腾的感觉,仿佛一对许久未见的情人终于修得圆满,在鹊桥上相会了。

    两剑蜻蜓点水,擦肩而过数次后,终于交叠在一起,剑身成剪刀之势,缓缓拉开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好不亲密,接着再次分开,又是一阵眼花缭乱的剑招,隐隐中仿佛有两人分别持着剑,起舞弄清影,你来我往,配合地天衣无缝,无不动人心弦。

    这突发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孙智才隐隐猜出这是什么缘故,见到这状况也不足为奇,但他现在已是失意之人,并没有什么心思观赏两剑如胶似漆,颠鸾倒凤的举动,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八块石碑中央,用匕首将自己的手腕割开,等待死亡降临。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是寇。

    “小溪姑娘,你这柄剑从何而来?”以白陌良的见识,自然能猜出这两柄剑存在某种联系。

    “我爹赠予我的,并不知是谁锻造,只知名为郁垒剑,哼,不提还好,你一提这件事,姑奶奶就气不打一处来,当时我将这柄剑放在水潭中吸收寒凛之气,辅以我的修行之法,谁知被你这无良道人盗走!”陆挽溪顿时怒气冲冲,指着白陌良就是一顿臭骂。

    “误会,误会!小道看四围无人,以为这灵剑不是有主之物,才闹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一说起这件事,白陌良就头大,心中默念了几句孽缘,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叹气道:“唉,若小道猜的没错,刚才那一击蕴含整座棋盘的星辰之力,锋芒所过,空间都欲撕裂,可见其威力之大,若不是小溪姑娘你身上的郁垒剑突然干涉,那魔头恐怕已被斩......”

    “喂,无良道人,你这什么意思?是在责怪本小姐吗?鬼知道这柄剑是怎么回事!”陆挽溪听出了言外之意,本就怒意未消,白陌良的话不啻于火上浇油,让她更加烦躁,气地玉莲小脚直往无良道人靴子上踩,“去死吧你!”

    白陌良见状不妙,身子一闪,书上说女人发起火来不可理喻,现在他已领教深刻,只好屁颠屁颠跑到另一边,与陆挽溪保持安全距离,同时还得露出笑脸:“小溪姑娘有话好说,动手动脚不是君子之风,也不是淑女之风......”

    “我看你是成心气我!指桑骂槐说我不是淑女是吧?”陆挽溪拎起粉拳,就要往白陌良身上砸。

    李琢玉在一旁看地津津有味,眉开眼笑道:“莫非这就是打情骂俏?无良道人,没想到你还挺有情调啊!”

    白陌良一听这话,脸色煞白,想解释,却一时语塞,生怕陆挽溪听了这话会误会,那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这样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正犹豫这要不要脚底抹油,继续好男不跟女斗下去,只听一声惊呼,将几人的注意力都牵扯了过去。

    老秀才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头:“你们看下面!”

    李琢玉将头够着,只见下方恓惶林火势有所减弱,很多杨树成了黑夜中看不见的无数粒烟尘,透过这些烟尘,可以看到一群黑色的身影,正是无忧山那一百汉子,他们似乎不惧火焰,正盘膝在地,摆出了一个奇怪阵型,乍看像一只硕大的黑色骷髅头。

    “这些人应该沦为了墨蚀的扈从,此时摆出这种奇怪阵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白陌良皱起了眉头,他现在还无法御剑飞行,从这里落下去,恐怕也逃不过粉身碎骨的下场,再加上他身负重伤,就算下去了,恐怕也无法阻止这群人。

    无良道人转过头,周围不断有灰烬飘上来,虽高处不胜寒,但好在下方有个天然的炉子,只觉得身子暖烘烘的,他的视线穿过灰烬,落在了棋盘上,两剑仍在上空舞动,榆木则在打坐,似在恢复修为。

    白陌良喃喃道:“这样下去可不太妙。”

    故事说到这里,各位看官请稍息片刻,喝口清茶,先容小子斗胆将五当家一众人等身上图腾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若仔细看去,能发现这群人后背上的图腾发出了红色的亮光,隐隐还有鬼哭狼嚎的凄厉声传出。

    这几人背后并不是什么祥瑞的赐福,而是一种祭文,名为幽冥祭。

    话说二当家当书童那会儿,某次跟着自家老爷游山玩水,在一处风景名胜之地拾到一只毛笔,老爷看不上野外捡来的东西,就将其赏给了诸葛义,而诸葛义的发家之路,此时才拉开了序幕。

    这只毛笔看似普通,其实里面藏着墨蚀的一缕残魂,不过也只是风中之烛,摇摇欲坠,随时会熄灭,墨蚀在烟消云散之前,见着了有缘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死马当活马医,传授了二当家一些绘画的本事,为的就是让他有朝一日能绘出幽冥祭,将他从幽冥之中召唤回来。

    不过这幽冥祭实现条件极为苛刻,首先,落笔之人对画图一道的造诣得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祭文了然于胸,下笔如有神,不能有半点差错。

    其次,这祭文需要绘在祭品身上,祭品须得是成年壮汉,血气充盈,描绘祭文之后,祭品须得喝下白骨粉、腐肉蛆、火硝木、铁燐藓为主料调制一年方可酿成的药水(服用这些药水之人,没过多久会燃起九幽业火,焚烧肉身,祭祀幽冥),还得给施法之人留下一滴鲜血。

    最后,这些祭品燃起九幽业火之时,需得有一个阴气丰盈,鬼魂密布之地,来彻底打开幽冥之门,召唤墨蚀出来。

    这些祭品,会成为墨蚀忠心耿耿的扈从,他们身上的幽冥祭,与墨蚀的魔魂连通在一起,因此,五当家他们吞噬的冤魂,才可传递到了墨蚀身上。

    说到这里,诸位看官应当明白了,这些人与墨蚀心意相通,所作所为全在墨蚀的一念之间。

    此时,他们摆出如此阵型,戮力同心,自然是为了加快炼化数万冤魂的脚步,将其化作能量,传递到了墨蚀的魔魂之中。

    棋盘上,榆木周围缭绕了大量的黑气,一吞一吐之间,他的气息好像就强悍了几分。

    宁不屈见状,眉头一皱,任由这样下去还了得?赶紧稳定心神,将注意力放在脑海中那副袖珍棋盘上,试图借此再次操纵神荼剑。

    可无论他心神如何召唤,那柄剑就是不听指挥,还在上空和另一柄剑享那鱼水之欢,不亦乐乎。

    眼见榆木周身气息越来越强,他当机立断放弃召唤神荼剑,借用这水火之力对其进行干扰。

    他单手挥起,下方林中猛地窜出一条火舌上来,成了一柄火枪,带着炽热的高温,从棋盘侧翼飞起,朝榆木飞驰刺去。

    榆木周围黑烟四起,火枪刺去,被黑雾淹没,石牛入海,却没有了什么动静。

    黑雾散开,榆木依旧盘膝而坐,没有受到半点干扰。

    宁不屈束手无措,知道只有神荼剑能压制魔头,但神荼剑又被陆挽溪的佩剑干扰,于是朝着陆挽溪等人大喊:“陆女侠,能否收回你的佩剑?”

    只要陆挽溪收回佩剑,他就可重新操纵神荼。

    陆挽溪又何曾不想,但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按说她与这柄剑日夜相伴,朝夕相处,早已与其建立了联系,按照往常,只要她心念一动,这柄剑就会善解人意地自动飞起,落在她掌心,由她驱使,可今日郁垒剑仿佛来了性子,将主人的命令不当一回事了。

    白陌良突然福至心灵,悻悻走上前,:“小溪姑娘,你修行的功法属寒,这郁垒剑被你灵力滋养,又吸收了不少寒潭的凛气,你何不试试运转功法,与其产生共鸣,循循善诱,将其吸引过来?”

    陆挽溪依旧没有给无良道人什么好脸色,不过事关重大,还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蓝色萝裙一摇一摆,玉手结了一个印,身上就散出了一股冰清玉洁的高冷气息,双眸如霜,里面凝结了青色的寒冰。

    随着她功法不断外放,周身渐渐起了一个漩涡,砭人肌骨的寒意更浓了,老秀才冻的牙齿打颤,赶紧后撤,恓惶林的众汉子也一个个惊魂不定,与陆挽溪拉开了距离。

    郁垒剑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剑身抖动,发出嗡鸣声,亦有一种凛冽的气息从中传出。

    知道陆女侠的操纵起了效果,宁不屈眼里冒出希冀之光,心神随时待命,只要她的佩剑一离开,自己就展开雷霆手段,将魔头击杀。

    终于,郁垒剑动了,剑身凝聚着寒霜,如蜂鸟一样,啾一声,朝陆挽溪飞来。

    宁不屈心头一喜,知道机会来了,二话不说,赶紧趁机掌控神荼剑,可他刚把心念放在脑海中的棋盘上,却发现自己与神荼剑的联系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在减弱,正疑惑之时,抬头望去,发现阵法的杀器竟然跟在了陆挽溪佩剑后头,一齐飞走了,顿时脸色一僵,粗重的眉毛抽搐了起来。

    不带这样坑蒙拐骗的吧?

    李琢玉看着飞来的两把剑,揶揄道:“哎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这两柄剑可真是形影不离啊!”

    白陌良亦是面色复杂,只好将错就错道:“小溪姑娘,你将郁垒剑归鞘,说不定棋盘剑阵中的这柄剑会自行飞回去。”

    此时别无他法,陆挽溪只好再次听信一回,伸手握住剑柄,在半空挽了一道剑花,轻吟声响起,十分潇洒地将郁垒剑归了鞘。

    神荼剑并没有离开,只是在空中盘旋。

    陆挽溪翻了个白眼,看着白陌良。

    自知又出了馊主意,本是个薄脸皮,白陌良脸色哪里挂的住,瞬间耳根绯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手舞足蹈地干笑。

    神荼剑盘旋之时,离李琢玉只有十米之遥,这少年本想说些什么话取笑一番无良道人,可他突然发觉体内血液隐隐在翻腾,顿时脸色都红润起来,心里出现了一丝自己可以掌控这柄剑的荒唐念头。

    李琢玉将头倒在竹匣边缘,心中念道:“翻筋斗!”

    神荼剑一顿,果然在半空翻了筋斗。

    “停!”

    神荼剑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保持了一个奇怪的倾斜姿势。

    李琢玉压制住心中的狂喜,不动声色地将脑袋往下看,望天依旧撅着屁股偷窥,丝毫没有发现异状,抬头看向无良道人,这家伙一身道袍,脸色涨红,仿佛有些无地自容,而陆挽溪则双手叉腰,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不过神荼剑的异常举动,还是让两人将视线投了上去。

    李琢玉心道不妙,赶紧让这柄剑继续盘旋。

    远处传来了宁不屈焦急的声音:“陆女侠,道长,烦请你们将那柄剑送过来!”

    白陌良看了眼气息不断上涨的墨蚀,脸色凝重起来,将竹匣放在一旁,当机立断一脚蹬地,跃起身子,白衣掠空,眼看就要抓住神荼剑,突然握了个空——这柄剑突然往上空飞了几米。

    竹匣中,李琢玉露出了狡黠一笑。

    白陌良落下身子,苦涩地摇了摇头,“这柄剑似乎有灵,不让人接近。”

    陆挽溪则皱起眉头,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有些蹊跷。

    就在这时,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从竹匣里传了出来,带着股快意,又带着点阴森。

    “桀桀桀......”

    白陌良扭头,以为李琢玉这是在嘲笑他刚才灰头土脸的行为,正要拿出扇子,敲打一下这少年,突然,天上的神荼剑锋芒一振,疾驰而下,由于发生地太突然,神荼剑又速度极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心——”

    这柄剑直朝李琢玉而去,一瞬间功夫,从他那张狂笑不止的嘴中穿过,没入其中,笑声戛然而止。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无尽燃烧过后的灰片腾空而起,在月光下,宛如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