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又上了三杆，宵玉抬头看着快升到最高处的太阳，站在门口处，生气地问：“晨曦呢，她去取药还没回来吗？”

    自从那日晨曦接了去药王洞领药的活，每日，这活就到了她手上。

    云可面露难色：“还，还没回来，大概是迷路了吧。”

    “迷路？”宵玉一脸怒色：“她都去了多少趟了，怎么还会迷路，我看她是又跑到哪个宫殿去玩了。整天不见人影，我看她就是不想留在这执明宫了。”

    恰好这个时候，晨曦回来了：“宵玉仙子，神尊的药。”

    宵玉没接过药，瞪着晨曦问：“怎么去了那么久？”

    晨曦的回答有些不利索：“药王洞取药的人很多，等了一会。”

    宵玉一叉腰：“你这个满口胡言的小妖，我都听普法仙君说了，你那日擅自跑到观日台，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什么，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晨曦立马解释：“那日，的确是我迷了路，走错了路。”

    宵玉一把抢过药盒：“哼，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撵出这执明宫，不过，反正我看你也不想呆在这里。”

    宵玉气呼呼地走了，晨曦大大松了一口气。

    云可走过来，小声说：“晨曦，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耽误了那么才时间。”

    晨曦低头不回答。

    云可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不想呆在这执明宫是吧。打从第一天来这里，你就一直发呆，魂不守舍的，一有机会出去，你就跑出去，你帮神尊去取药也是为了跑出去是吧。”

    “咱们姐妹一场，我不妨给你说说我的真心话，我觉得执明宫挺好的，宵玉只不过嘴上说话不好听，并没有怎么为难我们，神尊更是不会找我们麻烦，能这样安安分分过日子就很不错了。去了其他的宫殿，未必能有这般安生了。”

    正说着，芳花忽然蹦了出来：“晨曦姐姐，你也不想呆在这里是不是，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求流风上神，咱们一块去灵璧宫。”

    云可眼一瞪，推开芳花：“好了，芳花，你就别在这添乱了。”

    见晨曦还一言不发，云可拍了拍她的手：“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晨曦抬头看向门外，眼神又有点发怔。

    是的，她的确不想呆在这里，战神不是她的恩人，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偏偏那种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打扫庭院时，一个不经意抬头，看到那端坐在大殿里的身影，一个恍惚，晨曦仿佛又见到那个人，可是，片刻清醒之后，她又得告诉自己，他不是。

    替身，是个令人痛恨的字眼，晨曦不愿做别人的替身，更不愿把别人当作恩人的替身，那是对恩人最大的侮辱。

    那种情感上想要靠近理智又告诉自己不要靠近的感觉太折磨人，所以，晨曦宁愿避地远远的，眼不见，心就不会有所想。

    默默的，晨曦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正厅里，一直闭目打坐的墨岩缓缓睁开了眼睛，面色越来越沉。

    深夜，今晚的月色似乎特别好，照进房间里，一片银光。

    翻来覆去，晨曦睡不着。

    出去转转吧，犹豫了一会，晨曦起身出去了。

    坐在廊沿下的长凳上，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夕颜花，晨曦第一次发现这执明宫的景色竟也不错。

    说起来，她来执明宫也大半个月了，倒从未注意过这宫里的景色。

    扶着红漆涂覆的柱子，晨曦起身，沿着那长廊慢慢走着。

    执明宫很大，她走了不过大半圈就花了大半个时辰，等她抬起头看时，发现自己竟站在正厅的大门。

    这正厅，除了第一日她进去过，宵玉再也没让她们几个进去。

    要是被人发现她半夜三更地站在这里似乎不太好，好一会，晨曦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正欲转身离去，‘哗啦’一声，大门竟自动打开了。

    晨曦一抬头，墨岩面无表情地站在门里。

    “见过神尊！”晨曦慌乱地行礼。

    什么也没说，墨岩一抬手，一把亮剑悬在了晨曦眉间。那可是三届第一利剑，神器中的王者承圣剑啊，晨曦吓得忙后退三步。

    “你到底是谁？”

    墨岩的面容阴冷阴冷的，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晨曦赶忙跪下：“小仙没有说谎，小仙的确名叫晨曦，是东海岸上的一株夏白草，小仙绝不是什么魔族奸细。”

    墨岩眯起眼睛：“这段时日，你整日在天宫四处游荡，今夜又在我执明宫四处查探，你意图何在？”

    晨曦听得是一阵心惊，不愧为战神，一言一行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各种主意在晨曦心中闪过，最后她下了决心：“我若实话实说，不知神尊是否愿意信我。”

    “你说。”墨岩冷冷道。

    晨曦抬起头，缓缓道：“初见神尊时，小仙就曾说过，神尊与我一位旧识很是神似。那位旧识是我的恩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惜不过一面之缘，小仙六万年来再也没见过他。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未好好对他道一声谢，这算是我平生一大憾事。神尊神似我那恩人，每每看到神尊，小仙就难免想起旧事，心中有些感伤。所以，为免感伤，小仙喜欢出宫四处转转，只是四处看看风景，绝没有什么意图，望神尊明鉴。”

    墨岩看着跪在地上的晨曦，良久，问道：“你不想呆在执明宫？”

    晨曦愣了一下，但仔细回味自己的刚才那段话，的确是这个意思，而且，她确实不想呆在这里。

    想什么做什么，言出必实，晨曦一向如此，她不会那些虚与委蛇的手段。

    “是的。”虽然很艰难，晨曦还是这样答道。

    “你不想看到本尊？”墨岩进一步逼问。

    晨曦咬了咬嘴唇，如果回答是，这样未免也太伤人了。

    沉默，安静，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花儿绽放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嗖’一声，承圣剑回到了墨岩手中：“你走吧。”

    原本就很清冷的声音沁了夜色更是冷得令人心惊。

    “走？”晨曦不明白这个‘走’到底是要走到哪里。

    “离开执明宫，离开天宫。”墨岩言明。

    “神尊！我。。。”晨曦心中竟有几分不舍。

    “你无心留在执明宫，我执明宫也从不留心生外向之人。”

    声音还是冷的，但是添了几分傲气。

    晨曦一哆嗦终于回神了，是啊，她眼前的这位是三界法力最深的战神，是令人仰视的存在，他有他的威严，有他的傲气。进了这执明宫，她晨曦就算是他战神墨岩的座下之人了，当着他的面，她直言不想留在执明宫，也就是战神脾气好，如此折他的面子，没有直接抽了她的仙骨，打入六道轮回已是网开一面了，她还能说什么。

    挺直了身子，又深深地磕了头，晨曦道：“那日在天君面前，神尊救了小仙一次，晨曦无以为报，在此磕头谢恩。神尊，小仙就此拜别。”

    说完，晨曦缓缓起身，也没有去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径直朝正门走去。

    一身青衣，墨岩笔直地站在那里，用余光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不知为何，心口处没由来地一阵憋闷，就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流风问他为何将晨曦留在身边，诚然，墨岩自认为不是因为看上了这个样貌还不错的小仙，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这颗夏白草的真身他看着总是觉得有点模糊，也可能是因为看到这颗夏白草，他的心竟隐隐作痛。

    如此种种，他说不出个究竟，可是，既然她不愿留在这里，既然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既然她心心念念只有她的那个什么恩人，他墨岩也绝不做那强人所难之事，走就走了，走了心里也就清净了。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晨曦一只脚踏出了门外。

    ‘嘶’，墨岩倒抽一口气，心脏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扯下一块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全身各处，身子向前一倾，墨岩伸手抓住了门框，险些摔倒。

    背后似乎传来一声异响，晨曦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回头，抬起了还在门内的另一只脚。

    ‘噗通’，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晨曦迅速回头，却看见一向岿然屹立的战神竟倒在了地上。

    “神尊！”晨曦一脸惊慌，赶忙跑过去，伸手就把墨岩扶起来。

    此刻，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气息更是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了。

    “神尊，你怎么了？”

    晨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秒，伸出两指，念动心诀，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法力注入到墨岩的丹田之内。

    原本，意识都有些不清楚墨岩渐渐苏醒，只觉丹田之内有股巨大的热流，将全身冷得近乎阻塞的经脉活络了起来，这效力，竟比药王的紫气丹要好上许多。

    缓缓地，墨岩睁开眼，看清是何人在救他。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管。”

    墨岩一把推开晨曦，冰冷的语气中竟有几分怄气的意味。

    身子坐直了，墨岩开始凝神打坐。

    晨曦一时觉得有些气闷，这个人，为何无论何时何地都端着自己那战神的架子，已经虚弱成那个样子了，还是不肯示弱，让人帮助，真的就那么丢脸吗？

    ‘嚯’的一下，晨曦站了起来，一手拉着墨岩，不由分说地直接把他拖到内室，一把按坐在了他的床上。

    墨岩一时懵了，还从未有人如此大胆，不问他的意见，对他这般粗鲁行径。

    一时没反应过来，墨岩竟像个木偶似的乖乖听由晨曦操作，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床沿，晨曦已经端着药和茶水进来了。

    把茶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晨曦两只手握住茶杯，觉得茶水似乎有些烫，轻轻吹了一会，觉得温度适宜了，方递给墨岩。

    墨岩习惯性地喝了一口。

    晨曦这才递上药丸：“神尊，吃药。”

    墨岩两指捏住药丸，送入口中，就了一口茶水吞下。

    晨曦弯着腰，探着头，轻声问：“药，是不是很苦？”

    墨岩有点懵，似乎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药，不都是苦的吗。

    见墨岩没回答，晨曦解释到：“我见神尊刚刚服药时眉头都皱了，就猜测这药怕是极苦的。”

    原来他吃药时会皱眉头，墨岩自己都不知道，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药不苦。”

    “哼，又说假话！”

    晨曦在心里鄙视了战神一下，右手一伸，掌心多了颗白色方糖。

    也不问墨岩是何意见，晨曦伸手就把糖丢进了墨岩手中的茶杯里。

    ‘咚’，轻轻一声，方糖掀了一层层涟漪，然后，迅速融化进杯水中。

    晨曦轻笑：“神尊，你再喝一口试试。”

    墨岩看着杯中之水荡起的波纹，有些不知所措。

    “神尊，你就试试。”

    晨曦竟直接握住墨岩的手背，把茶杯送到墨岩嘴边。

    一滴糖水贱到墨岩唇上，条件反射似的，墨岩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只一滴，就很甜。

    一抬手，一仰头，墨岩将一杯水一饮而尽。

    很甜，甜入心脾的那种甜，把药丸残留的苦涩全都掩盖了。

    活了近二十万年，墨岩第一次吃到如此甜的东西。

    看到他的眉头都舒展了，晨曦得意地笑了笑：“神尊，是不是很好喝？”

    墨岩把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绷紧了，没有作声。

    看样子是很喜欢喝了，只不过这位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认罢了。

    晨曦也不介意，把茶杯接过来，放入了茶盘中。

    对墨岩微微一作揖，晨曦道：“神尊，你好好休养，小仙告退。”

    “慢着。”墨岩忽然喝道：“本尊说了，让你离开执明宫。”

    晨曦的面色一暗，咬咬嘴唇说道：“在其位谋其职，神尊尊为战神，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小仙虽只是一区区仙婢，也是懂这个道理的。之前，小仙三心二意，没有做好本分之事，神尊赶小仙走，小仙不敢有怨言。可是，这三界中小仙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若神尊大人不计小人过，肯再收留小仙，小仙一定会痛改前非，在执明宫内尽心尽责做好份内之事的。”

    说到这里，晨曦抬眼看了战神一眼：“而且，神尊虽然只是一句话，可终究是救了小仙一次，小仙不是那不知恩图报之人，小仙是真心想留在神尊身边，照料神尊，以报当日搭救之恩的。”

    看晨曦说得真切，墨岩看向了她：“那你的恩人呢？你不再寻他了吗？”

    晨曦有些怅然：“小仙从没想着去寻他，他也明令我不要去找他。神尊！”晨曦忽然正色道：“神尊是神尊，恩人是恩人，这一点晨曦是分得清的。既来之，则安之，晨曦既然来到执明宫，既然机缘巧合成了神尊座下之人，就定会用心照料神尊的。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念想，晨曦定会静心修行，修身养性，不让心魔滋生，扰了正事。”

    墨岩面无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喜，最后，他淡淡道：“好了，你下去吧。”

    晨曦终于松了一口气，端着茶盘退下。退出寝室时，她轻轻把门拉好，一丝缝隙都不留。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墨岩的一直紧绷的面容终于舒缓了下来。

    走出正厅，看着那扇半开着的大门，晨曦快步走过去，把大门关上。

    转过身，看着这熟悉的院落，晨曦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心结解开了，还能继续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