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跟着第二天就是元宵节，过完元宵节这年就是彻底过完了。

    早上9点多起来，他微了一下柳玉娇：元宵节快乐，妹妹，快来看看星城。

    09:29她回复：元宵快乐。09:51，他回复：没有你的地方，星城好孤单。

    今天约好了一帮人到柳先丹的四姐家去过元宵。四姐家也是征收了的，家里也是一栋7层的房子，她住2楼，其余的楼层都租出去了。

    四姨夫去年端午节的时候已经去世。他记得自己2012年闭关的那一年，进去闭关没多久就听说，他突然中风瘫痪在床了，这一瘫就是近10年。他还以为他会坚持到他出来，他出来后还以为会发生奇迹，和他一起去喝酒玩耍什么的。

    他在里面就得到他去世的消息了。他想自己并不是最难过的，这闭关的10年，他就被关在床的牢笼里过了10年，他应该比他还要难受很多。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一行人把客厅房间塞满了，小孩子们在人缝中窜来窜去，打打闹闹，永远有属于他们那个年龄的快乐。大人们早就组成了一个麻将局，轮番上阵，口里嚼着槟榔，抽着烟，不亦乐乎。麻将、洗脚和槟榔是星城人民显著的特色爱好，全国有名。

    罗马得一斜躺在一张沙发上，不时瞟瞟手机，柳玉娇没有回复。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好无聊，而在另一个城市的她的生活却有未知的牵引，他明显感到时间的线索被暗暗地牵在了她的手里。

    10:50他忍不住发出：春来何处最销魂，湘江橘子洲头见。

    直到快开饭的时候，12:14，她回复：橘子洲看过。他看了回复，闷闷的吃着饭，不去理她，饭后快一点了，12:48他回复：哪里是你想，看的。

    无所事事到了快3点，柳先丹问他，你那些书都跟你放在7楼的，你要不要去看下，带一些回去。四姐说，上面的门锁坏了的，随便拿一把钥匙一套，就开的。

    他正好闲的无聊，正好一直牵挂着他的这些书的。沁园的房子丢了后，这些书在哪里呢？原来在这里的。

    他一个人上楼去，这栋楼又一次刺激到了他，怎么一个政策就让他们拥有了一整个单元的房子呢？这样的运气怎么就落到了他们这些人的头上呢？自己奋斗了这么多年却落得如今落魄潦倒的境地，流离失所，他想到了这个词。

    英国女作家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一直给了他很深刻地影响，在这种影响下，那时在拥有沁园的房子时，他又悄悄地在星光广场买了一套公寓，男人也是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的。

    他想若干年后，当自己厌倦漂泊，当自己重回书桌，这里就是自己写作、读书、喝茶、听音乐、看电影、看风景、看湘江、看橘子洲的小天地。转了一大圈，飘荡了这么久，终于回来了！他心里琢磨，过完过渡期，到时候就搬回自己的公寓了吧。

    到了顶楼，门锁果然是坏的，他随便插进一把钥匙，锁开了。顶楼是杂物间，一进门，一张长条木沙发上就堆了几蛇皮袋的书，里间迎面堆了7、8袋蛇皮袋的书。他心疼的不得了，暴殓天物啊！

    他找了张凳子，倒出一袋书，坐下来，慢慢清理。一类是自己近期可以读的，用得上的，等下可以带回住处的，他很节制，知道现在的蜗居空间小，没地方摆放，以前专门定做的书架已经尸骨无存了。

    也是，房子都没了，书架早已不见了踪影，他问都懒得问，人都无立足之地，哪里还有书、书架的空间？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他从书堆里看见一个牛皮纸袋，抽出一看，是自己2001年、2004年期间的长篇小说手稿《心跳女神》，他用手机拍了照片，发给了柳玉娇，附上一句：哥哥曾经的长篇小说手稿。

    一刻钟之后，15:39她回复：两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包。他轻叹了一声，她哪里会知道她的一个小小的点赞动作，包含了他多少心血呢！

    那时自己在经营着娱乐城，他硬是在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经营期间，还完成了这部四五十万字的大部头作品。当时一个书商把它拿给了一个知名文学杂志社的副社长看，他跟他回了封短信，其中有一句他一辈子都记得：

    大作相当于亨利·米勒《北回归线》当年之在美国。就这一句话，让他感慨万千！

    他又找到了一本《风华正茂》杂志，他是封底人物，他拍了照片发给她，附言：年轻时的哥哥。他想2001年、2004年，90年出生的她才11、12、13、14岁吧，恰同学少年。

    16:21她回复:也是小鲜肉呀！

    另一本杂志里有一篇重磅文章，《十年磨一剑：美男作家罗马得一倾情打造〈心跳女神〉》，又附言：曾经的报道，哈哈。

    她回复：两个脸红、鼓掌的表情。

    他又倒出一袋，继续清理书籍，这些书最早是从1992年到星城后陆续买的，直到1997年有了自己的房子后，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房，它们才上了架，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后来又陆续有书上架，书房里一整面墙都是书，都是书架，从地板到天花板。

    如今这些书，经过了30年的岁月，好多书的书龄比女儿年纪都大。经历颠沛流离，这些书书页发黄，书页边发黑，积满了灰尘，有些因为搬运、挤压，已经变形，他疼惜它们，就像疼惜自己的命运。

    4点多了，他吸了根烟，给她发：今天元宵节过了，什么时候来星城啊。

    16：33头像：嗯，过段时间吧。他跟过去：哦，那是多久，你不想尽快见到哥哥啦。

    他把要带走的书放进一个蛇皮袋：

    《追忆似水年华》、《安娜·卡列尼娜》、《第二性》、《神曲》、《政治人生》、《生活无罪》、《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普鲁斯特和小说》、《百年孤独》、《我们像葵花》、《博尔赫斯文集》、《我爱美元》、《马拉美诗全集》、《勾引者手记》、《博尔赫斯传》、《波德莱尔诗选》，《里尔克诗选》、《圣经》，还有《心跳女神》的手稿。

    下楼之前，17:09他还没等到她的回复，他发过去：好吧，随缘随心随风，10年哥哥都等过来了，就等春暖花开妹妹来看我，等一朵花儿开吧。

    他把清理的一袋不要的杂物放到了门外，提了一袋书下楼，像提了一袋沉甸甸的灵魂，像提了一袋沉甸甸的岁月。

    吃完饭回到住处，他把那个蛇皮袋放到桌子下的墙角，心里说，先委屈一下，到时买一个小书架再把你们这些大神请上去。

    18:14，他翻看《圣经》，翻到《诗篇》，他发了一句过去：神啊，你的意念向我何等宝贵，其数何其众多！我若数点，比海沙更多。我睡醒的时候，仍和你同在。

    ——《圣经·诗篇》

    她跟着父母信基督，看在神的面子上，她会回复的。

    19:43她回了一个小猫的表情包，小猫说，好。

    他心里默念伍尔夫的一句话：我要用自己的头脑做武器，在这艰难的世间开辟出一条路来。

    脑袋里闪现这么一句圣经体：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