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凌寒梅叹气，扶额靠在窗棱上，轻声说道，“娘亲忘了张御医的嘱咐，不能妄动肝火。”

    沐羽将手搭上了她的手腕，分出一缕内力。

    凌寒梅笑了，“我的羽儿还会把脉么？”

    沐羽摇头不语，他以内力查探母亲的身体，发现情况不容乐观。

    母亲的体内有陈年病灶，主要集中在心、肝、肺之上。由肝起，由心生，由肺现。

    具体而言，起因是极度的怒火伤肝，转而悲痛沉郁伤心，最后还不慎感染了风寒伤肺。

    沐羽能想象出，在那段生病的时间，走亲亏空身体，精、气、血、神皆虚。

    沐羽越查探越是冷汗直冒，他自责不已。

    因为母亲的这个病症，他曾在娘胎里感应到过，当时还下定决心以后要寻办法根治。

    然而在他出生之后，张御医调理有方，导致母亲病状不显。他便将事情想得太乐观，以为母亲病好了，于是没有再放在心上。

    这病起码有了十年的历史，算得上是沉疴。而且病灶早已转移，其他的脏腑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如今凌寒梅的身体，好比一颗患虫的大树。外表青葱翠绿，与常无异，内里却已腐朽被掏空，脆弱无比，稍大的动作就会折断躯体。

    如今母亲的状况，就像悬崖走钢丝，需小心翼翼，才能不出意外。稍有激动气愤，牵涉心脾肝肺，就可能摔下悬崖。

    而且随着她以后年岁愈高，这钢丝会越来越细，越来越脆弱，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若是调理得当，十分注意，凌寒梅也许还能再活十几二十年。可若是像今天一样，恐怕再来几次，就会一病不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娘亲，答应我，不要再生气、不要再伤心了。”沐羽发现事实，情绪低落，悲伤难耐。

    “好，娘亲答应你。”凌寒梅点头道，随即继续看向窗外，明显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娘亲，您还不明白您的身体状况么？”沐羽关切，“若是您再不忌讳……”

    “会死是么？”凌寒梅接道。

    沐羽震惊地看着母亲镇定地说出“死”这个字眼。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凌寒梅泰然自若地道，她悠悠望着窗外，“可有些事情，比我的生命更重要，非做不可。”

    “娘亲……”沐羽拉住母亲的手，说道，“可是您还有我，还有父亲。为了我们，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他不能理解母亲为何如此执着，只能隐隐猜测到也许和一些往事有关——在他还未出生之时的一些往事。

    凌寒梅听闻儿子这番话，神色动容，目光复杂，时而愤恨，时而愧疚，时而悲痛，时而温和，久久不能言语。

    “娘亲，您这些年辛苦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以后还要抱孙子呢。”沐羽说道。

    他将双手抚上母亲的肩膀，轻轻地按摩。内力从掌心进入母亲的经脉，在她体内运行。

    “噗，还这么早，就想着给娘抱孙子了？”凌寒梅莞尔一笑。

    此时她感觉肩膀热热的，有一股暖流进入体内，在身体中运行，使得浑身舒畅，流经四肢百骸，一瞬间清除了疲惫与劳累。

    “羽儿是从哪里学来的，按得还挺好。”

    凌寒梅并未修行过内功，只道这是按摩的功效。见儿子如此孝顺，她的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她颇为享受地闭上眼，却没有发现，沐羽神色变得十分惊奇。

    “幽冥合魄诀竟有此等功效？”

    沐羽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治疗母亲的病灶。

    “不，准确的来说，是幽冥地气的作用。”

    幽冥地气同时蕴含五行之气，对应人体五脏，其中蕴含的极少玄黄气又是炼体瑰宝，加上太阴月精乃是日月精华之一，七种力量合为一体，妙用无穷。

    如今沐羽的内力中蕴含的幽冥地气极少，大部分都用来锤炼体魄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母亲的身体在缓慢好转。

    沐羽一喜。看来他不必再担心母亲的旧病。

    以后只要有空，他就给凌寒梅按摩一下。长此以往，病痛逐渐就会消失。

    等他修为日渐高深，这种疗伤的速度还会加快。

    在沐羽给凌寒梅按摩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并未停止。

    王通打了个手势，所有士兵呼喊“唯我沧澜”顿时一齐停止。

    从动至静，令行禁止，军纪严明，令人心折。

    “兄弟们，元帅和夫人对我们何其恩重？然而我们真的尽好职责了吗？就在今天，竟然有贼人意图加害元帅的公子！那是元帅如今唯一的子嗣啊！竟然有人妄图令沐元帅绝后！”

    王通口中说着，双眼变得赤红，雄壮的身躯都因激动暴怒而颤抖。

    三百府兵闻言，顿时群情激奋，一个个像被刺激伤口的野狼，大声咆哮道：“犯我沐府者，杀！杀！杀！”

    如同平地惊雷炸响，每一个“杀”字，都裹挟着浓浓的惨烈与凶狠。

    这是百战生还的勇士之师，都渴饮过敌血，风姿威势无匹，肃杀之气席卷苍天，好似无数锋芒毕露的刀刃同时出鞘，令所有围观的人心生畏惧、胆寒不已。

    “贼子就躲藏在这片民居之中，其内再无普通百姓，已经被我们包围。”王通将右手举起，口中命令，“神箭营听我号令——准备！”

    周围的屋顶上、围墙上，顿时出现一排黑压压的士兵，手持弯弓，弦若满月，箭头冒着森然寒光，遥指对面民居之中。

    “慢——！”

    就在这时，道路尽头飞奔来一匹骏马，马上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喝止王通。

    来人约莫三四十岁，方脸虬髯，英武不凡，虎背熊腰，身披玄黑色禁卫军铠甲。

    “吁——”

    骏马“希律律”停下。那军官见王通没有继续下命令，松了一口气，脸色沉凝，大声喝道：“大胆！你们这是做什么？要造反不成？”

    王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认出来他的身份，叫道：“卫统领？”

    周围看热闹的民众议论纷纷。

    “这是洛阳城禁军的统领大人，卫大人啊！”

    “这可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人之一，将禁军的统领权交在他的手中。”

    “连卫大人都来了，恐怕大批禁军也要到了。”

    一些人面露害怕，这可不是平头百姓能凑的热闹，开始陆续离去。

    那卫统领傲然坐于马上，颐指气使地对王通道：“本官命令你速速收兵回府，否则后果自负！”

    他身为十万禁军统领，身份地位超然非凡。若论实权之大，几乎没有几人可以媲美。

    按理来说，王通见了他只能低头。

    毕竟王通说得直白一些，只不过是沐府的一个侍卫罢了，实在是下人一般的角色。

    然而谁知王通并不吃他这一套，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与忌惮，神色极度平静。

    只听王通不急不缓地说道：“卫大人您好。小人不才，忝为沐府三百护院府兵的统领。卫大人，你我皆是‘统领’，本为同行，何必为难？”

    他这话说得顿时令卫统领火冒三丈。

    好比是将天上飞的野鸡与地上跳的田鸡相提并论。一个是羽毛鲜艳美丽堪比凤凰的雉鸟，一个却是模样丑陋堪称大型癞蛤蟆的泥蛙。

    同样是“统领”，可却是天差地别。

    但卫统领毕竟是大人物，并未计较这一点，重新回到话题重点。

    “究竟是谁在为难谁？”卫统领怒道，“此地距离大将军府足有数里，你这是带兵扰民滋事！若非如此，便是谋逆造反！”

    王通嘿嘿笑道：“好大的帽子！卫大人，若是有人刺杀皇子，你查明了刺客所在之处，该当如何？”

    卫统领道：“自然是擒拿刺客，生死勿论！”

    “那便是了！”王通说道，“你替皇上办事，我替沐大将军办事，你我各为其主。既然卫大人能明白小人的难处，那就还请让开吧！”

    卫统领反应过来，顿时想吐血。

    “你不怕杀头吗？”卫统领恐吓道。

    “我的命早就卖给了沐大将军。”王通道。

    卫统领环顾三百府兵，大声问道：“难道你们都不怕死？”

    四下无声。所有府兵仿若未闻，正静静等候王通接下来的命令。

    王通呵呵冷笑，“卫大人，别费心了。沧澜军中无孬种。今天哪怕是下一刻就人头落地，也要将那些贼子捉住杀死！”

    卫统领简直头疼欲裂，气得想骂娘。

    这王通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让步。油盐不进，冥顽不灵，简直就是一块滚刀肉！横竖啥都不在乎！

    王通举手挥落，下达命令，道：“神箭营听令——放箭！”

    卫统领怒喝：“尔敢！”

    然而没人搭理他。

    “刷刷刷——”

    无数箭雨射向前方的民居。

    夕阳一瞬间暗沉下来，日月无光，天地失色，钢铁般的洪流从天空飞过。

    箭矢的“簌簌”破空声、射入房檐窗棱的“咄咄”闷响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暴露在这样的箭雨之下，也要被射穿。

    三波箭雨过后，攻势暂且停歇。

    王通微眯双眼，凝望民居。

    那里一片安静，黑沉沉的，仿佛根本没有人在——亦或者也许有人在，但已经死在了箭雨之中。

    王通皱眉，但并未松懈，以手势告知神箭营，准备好随时射箭。

    “我要禀明圣上，你们一定会咎由自取的！实在是胆大妄为，草菅人命！”卫统领仍然在骂。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卫统领愕然，回头看去，只见凌寒梅出现，她与沐羽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沐夫人。”卫统领认得她。

    然而二人来不及寒暄。

    就在此时，民居之中异变陡生。

    “杀！”几个黑影从墙后翻出。

    他们手执明晃晃的剑刃，在墙头借力一跃，毫不犹豫，如同电光化作的鹰隼，朝凌寒梅与沐羽的方向刺杀而来！

    “果然未死！”王通一惊，“射箭！”

    “刷刷刷——”

    在他命令出口的一瞬间，百箭齐发，寒芒破空。

    神箭手的准头自然毋庸置疑，精确地朝空中的那几个黑影射去。

    “替死战术！”

    那几个黑影并在一起，瞬间就有三人被射成了刺猬，气绝身亡。

    但是还有三人依靠同伴的人肉盾牌，成功落地，距离凌寒梅和沐羽只差数丈。

    卫统领大惊失色，见到这几个黑衣蒙面人，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置身事外便置身事外。

    “保护夫人公子！”王通怒吼。

    距离最近的几个士兵顿时冲杀而来，急得眼睛通红，数杆长枪“刷”的刺向三个蒙面人。

    “死也要拉垫背的！”三个蒙面人也双目通红，不管不顾地冲向凌寒梅与沐羽。

    他们基地被毁，同伴身亡，处于数百士兵包围之中，今日势难逃出生天。

    与其束手就擒，不如鱼死网破！

    沐羽抬头朝卫统领求助道：“这位禁军统领大人，您威武霸气，还请保护我母子。”

    卫统领本想避退懒得管，但转念一想，他若弃沐家母子于不顾，先不说能不能平安走出三百府兵包围圈，光是沐大将军回来了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唉，没办法。

    “呛！”他抽出腰间的铁剑，翻身下马，“我只能替你们拦住一个！”

    就在这时，他腰眼一酸，背后传来一股大力。

    卧槽！

    下一刻，他竟然毫无防备地飞了出去，方向正是直朝着那三个蒙面人！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沐羽感动的声音：“大人以一敌三！实在仗义英勇！我母子二人感激不尽！”

    三个蒙面人见有人阻挡，顿时勃然大怒。

    “多管闲事！将他乱剑分尸！”

    三道剑光如同莲花绽放，寒芒璀璨，齐齐向卫统领眉心刺来！

    卫统领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是哪个挨千刀的！把他一脚踹了出去！

    救命啊！他不想多管闲事啊！

    然而蒙面人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青莲杀剑！花开三叶！”

    三道剑光仿若莲花绽放，寒芒璀璨，剑气凌厉，刺得卫统领脸颊生疼。

    “啊啊啊！”卫统领害怕得在空中手舞足蹈，胡乱挥剑。

    “吾命休矣！”他在心中绝望哀嚎。

    凌寒梅叹了一口气，嗔怪地看了眼沐羽，随后朝身边无人处说道：“赵大哥，还请你略施援手，救他一救吧！”

    “是。”无人处传来一声应答。

    紧接着，一道身影仿佛从虚无处蓦然窜出，如风随行，速度不知比那三个蒙面人快了多少倍。

    但听空中“哗啦”一阵响。

    三个蒙面人同时惊呼，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长剑竟是凭空消失，手中空空，如同白日见鬼。

    紧接着，他们三人就看见，卫统领胡乱劈砍长剑，杀至面前。

    “刷！刷！刷！”

    三道血花在空中绽放。

    那三个蒙面人捂着要害，颤颤巍巍，不可思议。

    就在刚刚，他们感觉被一只暗中的手摆弄，竟不由自主地朝着卫统领的剑上撞去。

    “嗬嗬嗬……”三个蒙面人口中冒出血沫。

    府兵杀至，长枪从后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双目圆睁，死的不明不白。

    没有人发现，一道身影脱离现场，重新归于凌寒梅身边的无人处，宛如鬼魅。

    “大人神威盖世！以一敌三尽诛宵小！”沐羽拍马屁的声音响起，为卫统领助威。

    卫统领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死去的三人。

    这是他干的？

    而那几个府兵也愣住了。在他们的视角里，还正是卫统领大显身手。他们只是最后捡了个便宜。

    奇怪，这人刚刚还在和我方争吵，怎么一下子就舍身相救了？

    “多谢卫大人相救。”凌寒梅盈盈拜道。

    王通也服气地道：“卫大人，多谢你救我主母和公子，王某对你算是佩服了！”

    有多少人能够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其他人？

    这个卫统领虽然讨人嫌，但也是忠肝义胆之辈啊！

    而我们的正主，卫统领，此时一头雾水。

    他原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却突然峰回路转，实在是惊喜交加。

    “额……咳咳，小事小事。”卫统领不好意思地干笑，“本官只是略施身手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嘿嘿……”

    沐羽看着他厚脸皮的样子，不禁暗中偷笑。

    就连凌寒梅也微抿着嘴唇。

    方才出手的人，乃是赵东风——沐铁的两大影子侍卫之一。此人轻功臻至化境，在黄昏暗处行动几如鬼魅，没有几人能看清其身影。

    接下来，王通打算带领府兵进民居搜查。

    而卫统领也腆着脸一起跟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