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天，贝雪还是像往常一样每天去找黎安玩。她知道了黎安心里没有言说的事情，但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黎安的秘密就像一颗种子，在她年幼的心里生了根，她知道它不会发芽，但是也无法将它从土壤里剔除。

    贝雪悄悄隐藏着自己的小情绪，在心里别扭了几天，转眼就到了过年。

    早在过年前几天，贝雪的奶奶就邀请方奶奶和黎安一块到家里过年，但方奶奶说刚搬新家，第一年要在自己家里过。后来贝雪的妈妈又去邀请了一遍，但方奶奶不管怎么说还是没有答应。

    除夕夜那天，窄窄的巷子里热闹非凡，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偶尔还夹杂着小孩子们玩炮仗的响声，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正在演奏一场澎湃激昂的交响乐。

    贝雪一家人每年都在她的爷爷奶奶家过年，虽然就住在隔壁，但她爷爷说这是不能改变的传统。

    她的弟弟贝雨拿着新买的风车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奶奶和妈妈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爷爷坐在门口吸着他的老烟筒，爸爸拿着报纸看得十分认真，偶尔嘴里还自言自语说些什么。

    贝雪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就去了黎安家里找她。

    她刚走进门就看到黎安的奶奶从厨房出来，黎安坐在一旁，眼睛一边盯着电视，手里一边在摘菜。

    方奶奶看到贝雪来了，招呼她自己拿桌上的零食吃，然后转身又进了厨房。贝雪拿了一些干果，在黎安旁边坐下了。

    一开始贝雪觉得，黎安的家里只有她和她奶奶，相比于她的家，黎安家里未免冷清了些。

    但贝雪仔细看却发现，虽然家里只有方奶奶和黎安两个人，但是到处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门框上和窗户上都精心贴了好看的剪纸，桌子上也放满了水果和零食，厨房里时不时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

    方奶奶忙碌之余从厨房盛出两碗汤，让贝雪和黎安先尝。贝雪双手把碗捧到手里时，汤的香气就飘到了鼻腔，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当她喝完那口汤，全身都温暖起来的时候，贝雪突然觉得，比起之前的生活，现在对于黎安来说，或许才是幸福的吧。

    吃过年夜饭，贝雪的奶奶担心方奶奶家只有两个人不够热闹，就过去把方奶奶和黎安叫到了家里，大家一起看起了春节联欢晚会。

    大人们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津津乐道，贝雪却丝毫提不起兴趣，于是她叫上黎安，去旁边的小亭子看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争先恐后地绽放出七彩的美丽。烟花的一生只有一瞬，它的璀璨稍纵即逝，却也是完美落幕。夜空愈黑，烟火愈盛，恢复平静时，周围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仿佛是它们最后的呓语。

    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倒是让贝雪不由得想起那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黎安静静地坐在亭子的栏杆上，看着贝雪和其他孩子们一起放烟火，他们欢呼着，跳跃着，让原本沉寂的夜色增添了许多别样的色彩。

    夜色渐浓，其他孩子们都被大人叫回了家，小亭子里就只剩下贝雪和黎安，于是她们也往家里走去。

    她们并排走在路上，偶尔还能听到别人家里传出来的一阵阵欢声笑语，颇有过年的欢乐气氛。

    两人刚走几步，黎安突然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放到面前，脱口而出：“看，小贝壳，下雪了。”

    “啊？什么？”贝雪听得一愣。

    “你看，下雪了。”黎安把掌心里接到的雪花给贝雪看。

    贝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是说这个，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贝壳？”反应过来的黎安自己也有点窘迫。

    “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会突然这样叫我呢。”贝雪歪着脑袋看着黎安，笑得一脸明朗。

    黎安仿佛沉思了一会儿，从厚厚的毛衣领口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贝雪面前给她看。

    那是一条羊脂白玉吊坠，但贝雪显然不懂这些物什。从表面上看，那块玉干净通透，没有一点杂质，还被精心雕琢成一个贝壳的形状，配上一根纤细的银链子，恰到好处。

    “这个坠子，真好看啊。”贝雪把白玉吊坠轻轻放回黎安身上。

    黎安又重新塞回到毛衣里面，抬起头表情怔怔的：“这是我妈妈给我的，我从小就带在身上。”

    黎安此时说起自己的妈妈，不同于上次的平静，而是一脸的怅然若失，她转过身，看着远处越来越密集的飘雪：“小时候我妈妈给我讲故事，她说贝壳是大海的女儿最珍贵的项链。”

    “我想，你一定也是你妈妈心里最珍爱的女儿吧。”贝雪看着她。

    黎安听到笑了笑：“后来我长大了些她又跟我说，贝壳虽然长得很小不起眼，但是它们既有柔软的内心，也有坚硬的外壳，还能孕育出美丽的珍珠，我妈妈说，做人也应当像贝壳一样。”

    贝雪还是第一次听到黎安跟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但她觉得应该缓解一下有点沉重的气氛，于是她盯着黎安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嗯，贝壳还好吃呢，不管是蒸的炒的都好吃，还很有营养。”

    黎安和贝雪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贝雪跟着笑了一会儿道：“小贝壳？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但是我喜欢这个称呼，我允许你以后这样叫我啦。”

    “那你知道，你身上和贝壳相似的地方是什么吗？”黎安突然问贝雪。

    “我和贝壳相似的地方？是什么啊？”贝雪好奇地问黎安。

    “虽然贝壳常年泡在水里，但它们的表面却不是很白。”黎安说完继续往家里的方向走。

    贝雪站着琢磨了一会儿，明白怎么回事后嗔笑着追上去：“你在说我黑吗，好啊你个安安，你学坏了。”顿时夜晚的小路上响起了一阵少女银铃般的嬉笑声，偶尔还伴随着漆黑夜空中绽放的烟花阵阵。

    黎安的妈妈去世之后，黎安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睡觉，因为一睡着就会做梦。梦里面她的爸爸和妈妈在吵架，他们以为黎安睡着了，但她总是被他们大声责骂对方的声音惊醒。

    她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把门打开一道小缝偷偷瞧着。她看到平日里那么平易近人的爸爸，正烦躁地扯着自己的领带，面目狰狞地朝妈妈吼。而她温柔贤淑的妈妈，也一边哭一边用手紧紧揪着爸爸的衣服，大声地责骂爸爸。

    黎安看着这一切，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很陌生，不断滴下来的眼泪打湿了她手上紧紧抱着的熊娃娃。

    然后画面一转，她又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其实有一件事，黎安对贝雪说谎了。她看过下雪，就在她妈妈车祸的时候。

    那天黎安在房间睡觉，被她爸爸妈妈吵架摔东西的声音惊醒了，她就坐在床上没有再睡着。她听着她的爸爸妈妈吵了很久，然后她的妈妈一气之下夺门而出。不一会儿，附近传来一阵刺耳的急刹车的声音，她听到爸爸和奶奶匆忙跑了出去，她就跟在他们身后。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黎安跑出去时，看到她的妈妈躺在那里，旁边鲜红的一大片，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连鞋也没有穿，但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感觉不到半点寒冷。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闹哄哄的人们，看着她的妈妈躺在雪地里，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她看着周围一片鲜红，她一时恍惚得分不清，那是她妈妈的血还是落下的雪。

    然后她又猛地一下惊醒了……

    黎安以前总是反反复复地做着那样的梦，但自从她跟奶奶到了新的地方生活之后，她的妈妈和那可怕的梦魇，就一起慢慢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