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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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无情人非修有情事

    曾顺欲意寻个伙计引路。

    角落边的陆庆和忙起身行礼道:“倒也不必麻烦伙计。额,在下南凌岛陆庆和,我倒知道这个地方。”

    玄真瞧他仪表堂堂,满面春风的,便笑道:“陆先生有礼,据我所知,南凌岛在东海,离这很远,怎么也知道这偏僻地方?”众人也是如此疑虑附和。

    陆庆和方笑回:“仙长有所不知,陆某外祖父家就在这地界上。因小时在这边生活过一段时间,外祖常带着我游玩,我对这边竟比对自己家乡还熟悉不知多少倍呢。”

    玄真笑道:“陆先生客气,叫贫道玄真道长便好。那便有劳陆先生带路。”

    陆庆和欢喜答应道:“是,陆某荣幸之至。”玄真又问:“从这到那山庄需多久?”

    陆庆和略做寻思道:“估摸着也要小半天光景。”玄真道:“既这么着,咱们明日一早动身,诸位意下如何?”众人都随声附议定。又酒足饭饱后,方各自散去安歇。

    那会云风正在三楼小屋里,已细听清楚大堂的事情。桑藜、桑谷也在顶楼静养,也已明了下面的商议。

    至亥初刻,曾顺过来看过水月,说了几句没要紧话,便被水月轰走了。

    正刻时,各屋方渐渐熄了灯。裘清芷见斜对面的房屋灯火还亮着,探头见四下无人,摩拳擦掌地踌躇半日,方轻手轻脚出了门,游踱了过去。环视四面八方后,轻敲了两三下门。

    里头的人把门打开半个身宽,觑了他一眼,却不作声,转身回去坐凳子上。看那裘清芷站屋外进也不敢进,走又不想走的模样,不觉好笑,只软语道:“进来说话。”

    那裘清芷如得神谕,又看了看四面皆安,忙地钻了进去,顺势把门轻合上。立时躬身作揖,却早被屋里的酥香熏得心软口软,忘了身处何地。

    半晌水月才道:“怎么不说话?”裘清芷方回神参见过。

    水月问:“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裘清芷忙答:“本该早些过来,只是怕身上的酒肉味臭,唐突了门主,所以是才焚香沐浴过后才敢讨扰,故而晚了些,但愿没有搅了水月门主安寝。”

    水月笑道:“有事过来坐着说便是。”

    裘清芷方抬起头来,这才瞧真水月此时形容姿态,正是:洗下胭脂红尤在,抬眼望去始见春。

    如此,那水月又比晚饭时分更添动人神韵。裘清芷不觉已看呆了神,倒真是——半世神仙修不易,一眼红尘入道了。

    水月向凳子上斜了一眼。裘清芷心领神会,方进前坐下。又见水月从毛氅里伸出一手来,提壶斟水来喝。裘清芷早又见之忘乎所以,心念便都在那黄灿细腻的手上。一心一意,只随水月而动。

    水月见他又出了神,便问:“道长也要喝水?”

    裘清芷忙支吾回:“有劳。”

    水月便续上半杯,送至他跟前,裘清芷忙地接住,捂在手里,观水不语。

    半晌,水月笑了笑,道:“想不到,道长这么清朗明俊的人都出家当了道士,敢情红尘中也没有好男儿了。”

    裘清芷一听软音细语称赞,便红了脸,呷了小口水,说:“水月门主过誉了,‘道’在红尘里,世人看不清罢了。”

    水月轻点额头道:“这话是你师父教的,还是你悟的?”

    裘清芷道:“回水月门主,自然是小道自己悟的。”

    水月道:“叫我水月便好,这‘门主’二字我很不喜欢。”裘清芷正也求之不得,便恭敬应声:“是。”

    水月因问:“清芷道长也是自小跟着你师父出家?”裘清芷道:“十一二岁那样子,快十年了,也记不清了。”

    水月微笑道:“看来道行自然不浅了,不知清芷道长如今修为到了什么地步,不要因在小女子这里坐上一会便坏了这十年道行才好。”

    裘清芷笑道:“言重了,修道修的是缘法,修的是心境,修的是放下。岂会因略坐一会就坏了道行?按我说万万年后,连‘道’也未必在了,现下又何须修?连‘修’也是执念的,是为‘不修之修’才好。”

    水月笑道:“说的好,可我又说不上哪好,只当是‘不好之好’了。”裘清芷喝了大口水,笑道:“正是这样才妙。”

    水月接着道:“既如此,连‘道长’二字也少了好,直叫你清芷吧。”又微笑戏谑道:“清芷,还要喝水?”裘清芷已被迷得魂都出了窍,慌忙应道:“多谢水月姑娘。”说着,捧着杯,水月提壶伸手倒了满满一杯。

    水月方又接前头话,问:“清芷大哥过来找水月是所为什么来着?”

    裘清芷这才想起正事来,忙放下杯子道:“哦!我是过来替小师弟陪罪的,师弟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还望水月姑娘莫要怪罪于他。”

    水月道:“既然你来讨情,我自然是不与他小孩子家一般见识,关键也不敢。你们墨山剑法、心法可谓天下冠绝,不是我这等小女子能招惹得起的,躲还来不急呢。”

    裘清芷道:“什么冠绝不冠绝的,天外又有天罢了。比如眼下众人趋之若鹜的《须弥山经》,谁又敢说没有其他武学高过《须弥山经》呢。就单单只说我练得再好,墨山剑法也不及师傅万一呢。不比水月姑娘的绝学,挥一挥手,还有我师弟小命在?因此才来向小师弟讨情。”

    水月含笑道:“清芷大哥倒看得清楚,只是有你师父在,我这点本事也使不出来的。又有一个专克制我们的神农谷在,就更别提我这点微末本事了。倒是羡慕你们的武学,可在你嘴里却像是不值一提一般,真真气人。”

    裘清芷笑道:“不瞒水月姑娘,武学之于我倒是次要。”

    水月问:“哦?那什么才是首要?”

    裘清芷道:“天底下的种种,依我说皆不如眼前的缘法好。”水月道:“清芷大哥是把我当成缘法了么。”

    裘清芷才觉言失,忙起身赔不是,可话未说完,水月已伸手拉他坐下道:“什么大事,我倒也乐意助你得道,你将来做了神仙也能拉我一把不是?”

    裘清芷一时紧张得口干舌燥,端起水杯来饮尽了。水月再给他续上,裘清芷再咕咚灌了下去。

    水月打趣笑道:“慢些喝,你说你师父有没有也这样喝过水?”裘清芷道:“姑娘说笑了。”却又玩笑一句:“不过连我也不知呢。”说得两人咯咯笑着。

    水月接着道:“清芷大哥,歉也道了,时候也不早了,水月也该歇了。”

    一边说,一边已起身,蹁跹至床前,把大毛氅脱下挂一旁架子上。登时露出秀腰玉背香肩来,鹅腻腻的已迷晃了裘清芷的眼,裘清芷不自觉撑起身来,愣在原地。

    水月只侧着头道:“清芷大哥,你自便去吧。”说着已卧入锦被里。

    裘清芷迷迷离离道:“我替水月妹妹熄灯。”见水月不应,才敢挪步至灯架前。又听水月道:“水月怕黑,留一盏。”裘清芷听了便只留下一盏来。

    水月睡下后,裘清芷悄然出门,反手顺带合上。见四下寂然,只有堂顶上挂的大灯笼还亮着,与来时无二。自己便幸幸然回自己屋去。

    才一开门,当头碰上一人,唬了一大跳,好容易才收拾好七魂六魄,见是他师弟樊新。

    樊新见他师兄回来,先开口笑问:“二师兄这是去哪了?等了半天不见人,我这正要告诉师父去呢。”

    裘清芷平了平心道:“我能去哪?大半夜的。”樊新笑道:“二师兄莫不是阳结了?”

    裘清芷进来坐下,言语试探道:“找打。小孩子家的大半夜跑来跑去做什么?也不怕碰见脏东西。你一直在这等我?”

    樊新笑回:“我饿了,想下去寻点东西吃,出门见二师兄屋还亮着灯。我知道师兄睡觉是从不亮着灯的,因此只当你没睡,就想着进来问问要不要也吃些宵夜。进来却不见你人影,猜想师兄是如厕去了,故而等等,所以就等了这半天。见你这么久不回来,可吓坏我了呢。”

    裘清芷听他这么说,料他没发现自己行踪,略宽了心,故意责备道:“你等就等,怎么还关上门?把我吓一跳。”

    樊新玩笑道:“等久了,可不是也突然怕起脏东西来了吗?我还饿着呢,师兄要不要吃东西,一起啊。”

    裘清芷也正觉腹中空空,便道:“行吧,走吧,估计你也是不敢一个人下去了,非掳上我不可的。”说着便陪他师弟下楼去。才下到半道,樊新突然嗅了嗅裘清芷的衣裳,问:“师兄,你身上怎么香香的?”

    裘清芷被这不经意的一问惊了一激灵,也不敢停脚,点他头脑道:“你饿昏了?这客栈里哪个角落不香?”

    樊新笑道:“是了,瞧我给忘了。都是那妖精弄出来的满堂妖香。”

    裘清芷立喝:“住口。咱们修道之人,言语要有分寸。这就是花香,什么妖香。天地万物皆有其存在的道理,难道她不香,反倒我们弄出些香来不成?咱们既不能弄出些香来,难道叫天地乾坤只剩咱们道士不成?终究你太过偏见,总觉得她是坏人,故而这样说,小孩子心性。”

    樊新听了若有所悟起来,笑道:“听师兄一语,倒有些顿悟似的,终究是师兄道行高些,是师弟刚刚言语有误,往后定悉听教诲。”裘清芷道:“倒有些悟性。”

    樊新又笑道:“就是太过香了,其实刚刚见她一人在屋外发呆,我才把门合上等师兄来着,不然何至于吓了师兄一跳?所以还是等怪一怪她。”

    裘清芷被他小师弟一语惊出了魂,不禁驻足问:“不可能。大半夜的,我怎么没碰见?”说着忙又轻启脚步往下迈。

    樊新不以为然道:“管她呢,不是她就是她的婢女,我被香熏得眼皮晕晕的,也没瞧多真切。也许是什么东西投的影子吧。”

    裘清芷仍试探:“可不是碰见了女鬼。”樊新缩了缩身子道:“师兄,别吓人。”

    裘清芷笑道:“以后看你还敢不敢瞎晃,还吃不吃了?”樊新笑道:“有师兄陪着,当然吃。”

    裘清芷道:“以后我睡觉都点一盏灯,你可别瞎闯,没规矩。”说着,两人下楼去找值夜的小伙计,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