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逢魔时刻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困难的问题,只是水磨工夫而已,难的是做出选择。
由于身体中吸纳的灵力不是很多,叶枫没花太多时间就祛除了原本驳杂的物性,现在经脉中流淌着的全部都是纯粹的灵力。
如果他能内视的话,大概就能看到丹田中那缕淡淡的氤氲青色,以及经脉中的青气在游走四肢百骸时,将他全身都染上一层淡淡清光。
等他完成这项极耗心神的工作,浑身竟生出一层薄汗,叶擎苍腰间围着块白色浴巾正从浴室出来,没等他催促,叶枫就回房间取换洗的衣服准备洗澡。
按卷轴中所说,归元诀有几分洗经伐髓的功效,但叶枫修行日浅,也没夸张到有泥垢污物从毛孔中流出,只是觉得浑身难受,分不清是因为薄汗还是垢物。
浴室镜子里的少年赤着身子,浑身看上去也没几两肉,有些骨感,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算高,但充满一种恰到好处的协调感,手掌一收一放,便牵扯动整条手臂上的肌肉。
温热的水将瘦弱的躯体淋得通透,没一会儿,狭窄的浴室便升腾起白色的水汽,镜面蒙上了一层氤氲水雾,镜中的身形变得朦胧不堪。
洗完澡后,叶枫没急着爬上床,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后,穿着一件白衬衣坐在卧室的桌前。衬衣有些大,下摆遮住了大腿,这原本是叶擎苍的,被他拿来当作睡衣穿。
桌上摆着忏悔。
叶枫将缠着的亚麻布解下,然后用干毛巾仔细擦拭一遍,大拇指一寸一寸仔细摩挲着剑身上精细的花纹,叶枫嘴角抿起一丝笑意。
忏悔通体漆黑,有些沉重,大概有十千克的样子,叶枫单手拎起来略微有些吃力,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铸,看起来没有金属独有的冷冽感,但手指摸上去又是另一种感觉。
叶枫将忏悔靠在脸庞上,冰凉的感觉沿着脸庞瞬间传遍全身。
第二天下午,当钟楼传来今天最后一声钟响,叶枫知道,该放学了。
将手机塞进包里,将桌面上不准备带回去的东西收拾好,塞进抽屉里用指纹锁上。
收拾好一切后,他还坐在座位上,一手托腮看着楼下不远处那株金顶菩提,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渐次敲击着,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等教室里的喧闹声终于停了,等除他以外的最后一个人出了教室,叶枫才背上包起身离开座位。一丝不苟地将椅子放回原位,关上窗,拉上门。
但他依然没急着走,而是倚在三楼的阳台上,安静看着底下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像后院的蚂蚁窝,但稠密的蚂蚁不会发出这种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等底下的人逐渐变得稀疏,不再挤着走出校门,叶枫才开始下楼。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看上去并不急着离开,但这也不意味着他愿意在这里等钟声再一次响起,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呢。
走在熟悉的人行道上,映入眼帘的是千律一篇的风景,并没有多少兴趣。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叶枫大多在胡思乱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有时候会反刍看过的某本书,有时候会思索某个自己觉得有趣的问题。
突然,一阵猛烈的心悸从心底泛起,叶枫来不及反应,冷不防地被一只手拖进旁边的小巷里,粗暴的动作几乎将他右手拽得关节脱臼。
然而,那只强而有力的手根本容不得他反抗,叶枫整个人栽倒在地,四五个人走出阴影处围了上来。
领头的人在他面前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叶枫,然后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艰难仰起头,满头黄毛的混混咧开满嘴参差不齐的牙,笑道:“小子,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吧?”
轻蔑而随意的询问,仿佛邻家大哥哥正在向你借取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并且不准备还。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人踩住叶枫后背,然后粗暴地伸手夺过他的背包。那一脚轻而易举地打断了他体内流转的气,也死死地压住他的身子。
零零碎碎的东西掉了一地,但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背后的那只脚踩得叶枫呼吸有些困难,浑身的力气一点也使不上,流转全身的气也趋近于停滞,差点被打散。
这不是普通的小混混,应该是个进化者,否则不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哟呵,硬骨头啊?”见叶枫不说话,黄毛伸出遍布青色纹身的手拍了拍叶枫的脸庞,抬头环顾四周笑了一下,那一圈围着的几个人也附和着发出一阵阵嗤笑声,嘲弄意味十足。
然后,背上的那只脚踩得更加用力了。
一般来说,学生不是打劫勒索的好对象,身上基本没什么值得抢的,当然,如果绑票勒索的话,那就另说。
但从各种情况来看,叶枫都不是一个好目标,叶擎苍就是个穷鬼。
联邦的官方货币是一种电子信用货币,功勋。因为对社会的发展、进步产生了积极作用,推动社会机器的运转,所以得到社会的反馈,其意义之凝结即为功勋。
而面前这群人只是盘踞在社会肢体上的吸血虫,没有劳动,没有付出,对社会的发展毫无助益,甚至需要定时清理,防止他们妨害社会机器的运转。
对于众星联邦的社会架构来说,这些渣滓是多余的。
按照进化者守则,进化者要么向外狩猎妖魔、探索星海,要么向内做好自己的螺丝钉本分,然后在临死前将自己的优势基因传承下去,而不是像这样依仗暴力妨害社会秩序。
“小子,听话,不然少不了吃些苦头。”黄毛说着类似劝诫的话,扯住叶枫头发的动作更用力了,朝旁边围着的人扬了扬下巴,“给他点颜色瞧瞧。”
在叶枫的视野之外,一个衣着另类的小混混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了过来踩住他的手掌,一寸一寸地碾着。
叶枫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像黄毛预料中的那样出口求饶。黄毛眯着眼睛,然后拽着他的头发猛地往地上撞去,让他的脸与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嗯?小子,不服气吗?”黄毛再次往后拽着叶枫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露出鲜血淋漓的脸庞,让他的眼睛正对着自己。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笑容。
一种森寒从心底浮现,脊背上突地渗出冷汗,仿佛阴冷的蛇正沿着自己的脊梁骨向上攀沿。
“你,给他个教训。”咬了咬牙,黄毛恶向胆边生,指使着另一个小混混说道。
此时,叶枫的眼球内开始涌出浓郁的猩红,不是眼球充血,而是由清澈转为浑浊,一如戴上境界假面的那一夜。
不远处的高楼顶上,夭月坐在危险的边缘晃荡着修长的双腿,脚上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纯白的棉袜刚刚没过脚踝,在裤腿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再向上,黑色牛仔裤勾勒出圆润的线条,上身则套着一件不合身的黑色外套,松松垮垮的,也没把拉链拉上,里面则是一件白色T恤衫。
外套衣袖有些长,裹住了她的半只手掌,双手就这么向后撑在地面上。她神色平静地看着那个死胡同里正在上演的一幕,眸子里除却极深的困倦,似乎还清晰地倒映出少年染血的脸庞。
“小家伙,那个东西快彻底消失了,境界之力就要完全覆盖住它的存在,不过在这之前,你还得献上一些什么才能让第二夜诞生,这应该不难吧?”
“真不知道你的第二夜又是个什么德性。”少女又嘟囔了一句,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希望你能好好驾驭住它吧。”
“很快,你就能正常生活了。”
似叹息,似如释重负,唯有那由衷的喜悦是可以确定的。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
据说,黄昏又被称作逢魔时刻,这个时候日夜交错,光影更迭,黄泉大门洞开,人如果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晃荡,就容易遇见些不干净的东西。
但这一幕并非因为黄昏的逢魔诅咒,而是一种与命运并行的力量笼罩着整座城市,正在诱导某件事的发生。
【概率支取】、【因果指定】、【逻辑坍缩】。
有些事必须发生。
这群小混混的理智被削弱,眼睛、耳朵接收的信息也藏着无形的暗示,心底甚至也传来某种低语:顺从它,你将得到奖赏;违背它,你将被惩罚。
就这样一点点停止了思考,扭曲了意识,遵循着那个伟大意志的导演,步入了这场仪式。
尽管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仍以为一切都是出于自身意志。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有着多疑心,却又笃信着自我的意志,你的想法、你的思维真的出自你的意志吗?
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正在与怎样的灾厄擦肩,因为那种力量潜藏在世界的深处,并非是谁都可以直视的,就像他们终其一生无法窥见自己的灵魂。
如果这一刻,他们睁开了那双被命运遮蔽的眼睛,他们会惊觉,然后无止尽地陷入在残余的恐怖中,就像凝望深海与星空。
夭月知道,第二夜即将从旧的躯壳中诞生,区别于第一日的第二夜,两者中间隔着的即是境界。
所谓境界,即是将事物区分为二的那层界限,有与无,里与表,你与我,这些概念中间隔着的都是境界。
举一个更简单的例子,相对于太极图中的两仪来说,境界就是中间那道S形曲线,
两种被区分开的事物重新结合起来即是全称,全称之外,就不再存在其他具备意义的事物。
那副面具就是境界降临到现实的具化。
无论身处何时,无论身处何地,这场灾祸终会到来,将这个【被选中者】的灵魂拉近至离死亡最近的距离,去触碰另一层面的境界。然后,将某些被境界分割的东西注入他另一半的灵魂。
这场近似的死一定会到来,唯一的区别在于,此刻他的弱小所招致的灾祸不过仅此而已,这几个小混混就足以给他带来致命的死亡威胁。
如果他足够强大,由此引发的灾祸等级将上不封顶,从患到害,再到厄、祸,乃至天灾、浩劫、末日。
这件事无从躲避,这件事必然发生,必然中的必然,绝对中的绝对,所有的未来都将在这个节点收束至同一。
唯一的区别在于,究竟于何时何地锚定那个不确定的时空。
……
某种不可知的境界中,命运自宿命的旧渠流出,运行在经由人之力而开凿出的河道中,某处平稳流淌的河道突然失守,被河水冲刷出一条新的支流,不再归于旧有的河。
一种新的可能在此诞生,蓝色的命运河水纷纷涌入这条新开辟出的河道,原先的河道下游露出了干涸的河床。
在新诞生的河旁边,宛若独角兽一般的【可能性之兽】微微低下头颅,头顶螺旋的角绽放出难以言喻的荣辉照亮了命运背后的阴影,赐福这种崭新的可能,将此名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