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亮，

    老火车站居民区派出所，

    “小同志！其他警察同志呢？”姜老头搬着一大麻袋蘑菇到了门口，疑惑地问从门外进来的年轻民警。

    “他们先回去市局休息了。”民警回答，声音缺少一丝底气。

    “老同志你放心，我们在尽力寻找您的孙女。”随即又强调道。

    “啊不用找了，麻烦你们了，她已经回来了。

    英凤调皮，不知道捉迷藏结束了，躲了一个晚上。

    ……

    这蘑菇，你就收下吧。”

    老头把麻袋交给民警，对方则几番推让。

    “不行的，我们有规定的！”

    “没关系的。”

    “真的不行啊。”

    “唉呀，小小心意。”

    再三推辞下，他拗不过热情的姜老头，想了个主意。

    “这样吧，我拿个袋子装一点，回头找个餐馆让厨子抄着吃。”

    “啊！行，好的好的。”

    得到老姜肯定的答复，他松了一口气，到接待处的桌子底下找了半天，拿了一只塑料袋返回来。

    民警两手敞开袋子，姜老头从麻袋抓了几把蘑菇，把袋子塞到满满当当，再放不进去了，才停下手。

    收起袋子打了个结，民警闻到一股新鲜的蘑菇特有的香气沁入口鼻。

    “只要真心对百姓好，百姓就会对你好。”他在心里暗暗道。

    “回头买点玩具送给他孙女，不知道他孙女看不看稀啦啦小天仙。”

    他对老姜说道，

    “谢谢你了老同志！”

    “没关系的，真的麻烦你们了。”老姜握住他的手，“我要给英凤下面条了，家里这么多蘑菇都不知道怎么用了。

    要不，小同志你，就来我们家吃吧。”

    “那就算了，我已经吃过早餐了。”

    “是吗？”他听得出老姜的声音有一点遗憾。

    “那我先回去了。”

    “行，老同志您慢走。”

    老姜抗着袋子往家走去，留下一个微驼的沧桑背影。

    到家，放下麻袋，老姜摘下墙壁上刚长出的蘑菇，放到嘴里咀嚼。

    鲜。

    拿点到市场去卖吧。

    “赚点钱给仔仔买点漫画书啥的看看，省的又跑出去玩捉迷藏。”

    “先下面条吧，仔仔过会儿该醒了。”

    想象孙女一起床就看到桌上热腾腾的蘑菇面时惊喜的样子，老姜的嘴角就不禁幸福地咧起来。

    人生有几个失而复得？

    年少时，父亲在工地时，被两块铁板夹成馅。

    疯了的母亲，要拉着他卧轨，侧耳听着铁轨的越来越大的震动，他害怕了，丢下母亲逃走了。

    青年与一个普通却爱笑的姑娘，她一笑，他也想跟着笑。

    上船做船工的日子很苦，但是新生命的诞生，给了这个家庭苦闷的日子希望。

    孩子茁壮地长大了，妻子难产大出血死了。

    叫他爸爸的人比他还高了，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他仿佛又多了一个女儿。

    两人在病房外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他是第二次，他的儿子是第一次，青年人喜极而泣。

    夫妻两在湖里割芦苇，女人落水了，男人去救，都淹死了。

    剩下了一个嗦着手指的婴儿。

    人生有几个失而复得？

    每一个都是上天的礼物。

    思绪从回忆收回，他已经把两碗蘑菇面端到了桌上。

    “英凤，快吃吧！爷爷手艺可好了。”

    “吃完，爷爷去把家里的蘑菇都卖了。”

    ……

    “新鲜蘑菇六块一斤。”

    “老姜，你孙女找到了啊！”一位买菜的大妈好奇地问道。

    “英凤不懂事，贪玩，捉迷藏，跑到山上睡着了，后半夜才回来。”

    “哦哦，是不懂事，要教育一下的，不然又跑丢了。”

    拿起蘑菇瞧了瞧。

    “老姜给我拿半斤。”

    “行嘞！”老姜忙乱地往袋子里装着蘑菇，称的还比半斤多了一点。

    “三块五毛！”

    “零头就抹了吧。”

    “……行。”

    然后陆陆续续有人来买老姜的蘑菇，几麻袋一上午就卖完了。

    老姜找到他孙女的事，没一会就被大妈们传遍了街坊。

    大家无不为他感到高兴。

    老姜对门的男人也听说了，

    看到三轮车上的老姜，打招呼道

    “孙女儿回来了啊，老姜！”

    “回来了，老吴，都回来了。”老姜在三轮上招手笑眯眯地招手。

    男人回到屋里，

    “老头孙女找到了?”妻子问。

    “找到了。”

    “不是说被拐走了吗？”

    “听说半夜自己走回来的，没被拐，就是在山里睡着了。”

    “啊？”

    “反正回来了就好，管这么多干嘛。”

    一家三口吃饭。

    港口边，一家叫汀东小炒的店，

    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进来，其中一人提着一塑料袋蘑菇。

    “老板!”他冲前台的老板娘喊道，她拿着菜单走过来。

    “几位吃点什么？”讨好的语气。

    “剁椒鱼头，

    清炒土豆丝，

    辣椒炒肉。”

    “对了，我这蘑菇你拿去炒一盘，看着算就是。”

    “好嘞，几位同志！”

    “小吴，你这蘑菇哪来的啊？”

    “今早上老姜给的。”

    “嘿，他孙女都还没找到，那老头还给你送蘑菇。”

    被叫做小吴的民警心里一阵鄙夷。

    你老张嫌天气太热，回去市局吹空调，

    人孙女自己回来了，你都不知道。

    你也配吃这蘑菇。

    我呸！

    “小女孩自己后半夜回来了。”他简短地回答。

    “啊，我怎么不知道？”另一位黑眼圈深重的民警打着哈切问，他前些天也跟着小吴一起搜索女孩的下落，两天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许哥，我也今天早上才知道。”

    后厨，围着围裙的胖厨子接过老婆给的蘑菇，闻了闻，眼睛放光。

    “草嘞，这么鲜的蘑菇！”

    他烧了油，刚想下进锅，动作又顿了顿，有了一个胆大的想法。

    他把那袋蘑菇收着，从菜篮子里拿起一大把很相似的蘑菇洒到锅里。

    “这好东西晚上留着吃，可香着。”

    “我这蘑菇大不了多放点调料，他们应该也吃不出来区别。”

    大火舔过黑色锅底，油烟从满是污渍的漆黑排烟扇流走。

    ——菜上齐咯！

    “嗯剁椒鱼头不错。”

    “辣椒炒肉也下饭啊。”

    “就是这蘑菇味道一般。”

    刚记完账的老板，心虚地看了他们这桌一眼。

    吃得还算开心，影响不大。

    毕竟我的手艺还是有的，要不然这餐馆也开不下去。

    那蘑菇……晚上做个汤吧，这么鲜的蘑菇炖出来肯定好吃。

    “做我老婆真是有口福。”想着，他忍不住为自己的重要性偷笑出了声，老板娘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这小泌阳的又看哪个小妹妹去了，”她迅速地扫视了餐馆一圈。

    “这也没几个年轻的啊。”

    “不会是在看那个卷发妇人吧。”

    这个人我还有印象。

    上会还在一起搓麻将，她打牌的时候一老放闷屁，赢钱的时候笑的格格地刺耳，要拿钱就磨磨唧唧的。

    牌品如人品，这女人也好不到哪去。

    “这男人放着家里的天仙不要，去找外面的骚狐狸，不过估计也只有我看得上他。”

    餐桌上，小吴尝了一口蘑菇，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不知道闻起来鲜香极了的蘑菇，为什么做了菜这么普通，

    可能就像一些人，表面上做得极好，其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吧。

    “不过既然是老百姓送的，我还能抱怨什么呢……”

    几人吃完饭走出餐馆，老张手里拿着一次性杯，喝了一口，在嘴里漱了几下，吐到了地上，杯子扔在餐馆前的水沟里。

    “老头送的蘑菇也不行嘛。”老张抱怨道。

    “行了，能送你吃就不错了。”许哥听不过去了说。

    “等我一下！”

    小吴看到对面的杂货店上挂着的玩偶，眼睛一亮。

    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穿着裙子的天仙玩偶回来。

    “没听说你小子有女儿。”老张困惑道。

    “给英凤的，走吧”

    “英凤是谁？”老张又问。

    “你吗，老姜孙女啊！”许哥拍了一下他的背。

    “噢，忘了忘了！是给她的啊，可以可以，就当作我们一起送的。”

    ……

    三人顺路走到了火车站老巷子，

    敲了敲姜老头家的门，没人回应。

    “应该没在家。”

    “那走吧。”许哥说。

    小吴把小天仙放在配电箱的上面，老张想到什么，从上衣口袋里的备忘录撕了一张纸条，借了许哥的笔在上面写道：

    市公安局张好，许悠，吴闯赠小朋友茵凤

    小吴指着小女孩的名字刚想说话，

    张好“哦——”了一声，

    “是那个英气的英吧。”

    把茵划掉，在上面写了一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