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刘贤从梦中惊醒过来。子弹穿过胸膛的感觉真实得让他醒来后都感觉胸口有些闷痛。

    “醒了！”刚进门查看的护士看到了正处于惊慌中的刘贤，立马小跑着又出门去了，可惜了在医院里不能大声叫喊，要不然她就把那个这几天一直等着刘贤的人喊过来。

    很快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的远处传来，越来越响。

    刘贤想到等会儿大概会有人从进病房里来，带着惊讶又欣喜的表情，就像那个护士一样，会是谁呢？何部行？还是叶紫欣？他更希望谁来呢？但这些都无所谓了。他不想去注意进来的是谁，即便是叶紫欣，那又如何呢？他更想知道在梦境里的那个房梓安是怎么回事，还有之前那个梦……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梦境里获取的长达40多年的房梓安的记忆，刘贤已经记不太清多少了，他开始一点点确认自己还记得的部分：被警察枪杀的年份是2202年，名字是房梓安，女儿叫苗苗，官方执政的是现在的宿命派……好像有个关键人物，房梓安一直在调查的关键人物……是谁呢？

    想不起来了。

    他痛苦地想绞尽脑汁想起来，最后却只能用掌心抵住额头，不行。

    “怎么了？刘贤？头痛吗？”刚进门的叶紫欣就看到了他正捂着额头。

    “哦，不，不会的。”他习惯性地笑了。这种出于礼貌、化解尴尬、消除对方担心的笑。

    叶紫欣虽然担心刘贤会不会头疼，但他醒过来带来的喜悦却掩盖不住，此刻正面露喜色，站在病床前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贤感觉梦境里获取他人的记忆让他本身的自我产生了很大变化，尤其是一些感情，还有自己的心境，眼下他想确认一件事。

    “我是喜欢你的吗？”刘贤见叶紫欣貌似没有话题，他遍先开口问道。

    “啊，什么…什么？”她眼睛飞快地眨着，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我昏迷前，也就是在学校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相处的如何？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喜欢你的？”刘贤看着叶紫欣的脸问道。

    刘贤用调查一般认真的口吻问出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叶紫欣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算是表白吗？表白就表白啊，喜欢你就自己说喜欢好了，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我哪里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的……

    “我也不知道……哎！你干嘛这么问？先说明一点昂，我可不喜欢你。”

    刘贤仔细地观察叶紫欣表情的变化，可以从她慌乱害羞的神色里确定一点，自己在昏迷前确实是喜欢她的，而且她心里也很清楚。

    可是现在，刘贤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在叶紫欣面前会心跳加速什么的，甚至表情都很难有起伏。

    他不想这样，这种感觉令他很害怕，就像是在被别的亡魂附身，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感情充斥了属于自己的身体，而原本的自我正逐渐变得单薄，被稀释。

    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想把脑海里的其它东西赶出去，但总是有个什么东西硌应，说也说不出来——至少这个东西不是叶紫欣。

    “那我还是喜欢你的。”刘贤痛苦地说。

    怕叶紫欣没有听见，他抬起头看着正被吓愣住的呆脸，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叶紫欣。”

    “啊啊啊啊啊，你这什么意思？”她捂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滚烫，心想现在一定是通红的了，想到这个就想赶紧逃走，但对方正表白呢！惹得自己现在心里也小鹿乱撞。

    “没什么意思，”刘贤又把头低下去，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和白色的床单映衬在一起，“我就是确认一下自己的心境，哦，不对，应该说是心意。”

    “那那那……你不急着要回答吧？你急着要我的回答吗？”她结巴了起来。

    “什么回答？”刘贤有些疑惑。

    “我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好。你好好考虑。”刘贤又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殊不知这其实是房梓安的习惯。他不知道叶紫欣要考虑什么，但既然对方说了要考虑一下，那他也随她去了。

    “你好好休息！”叶紫欣觉得场面太过尴尬而奇怪，便仓皇而逃。刘贤今天醒来是好，可像是变了一个人，尽说一些奇怪的话。

    “啊不行不行，”叶紫欣走出医院，放慢了脚步，在广阔的医院门口，她喃喃自语，“我肯定是要回到奥斯的，他怎么就仗着我和他关系稍微亲密一点就来表白呢？这怎么行？我只是拿他当朋友呀！对，只是当他是个交心的朋友……对对对，当时我就应该这么说的，我应该要当场拒绝他。啊呀，当时我太笨了。”

    她说着一拍自己的脑子。如果是曾经的刘贤看到，大概会觉得现在的叶紫欣，一反刚见面是那种盛气凌人又高冷的姿态，变得可爱了起来。但若问他现在觉得可爱的，心底的回答必然是：苗苗。

    “诶，等等！小姐！等一下！”身后有一个女性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叶紫欣转身看过去，一个护士正从门口跑出来追向她。

    啊，别急别急，我也不打算走，就是在外面透透气呀。

    “怎么了？”叶紫欣也向她走过去。整齐的刘海下，眼眸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睿智。

    “病人叫你。”

    刘贤在病房里有些坐不住，不知在床上躺了几天，身上的肌肉都有些无力了。他现在想要去调查一番。

    看到门口的叶紫欣又走了回来，出现在眼前，他开口道：“不好意思昂，叶紫欣，忘了说了，我还有点急事要回家去，麻烦你帮我办一下出院的手续……”

    “这么着急出院吗？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你还是在这里休养几天吧……”

    “真的有事情，我……”

    “嗯……那好吧，你没问题吗？”

    “没问题。已经康复了。”

    “那我跟你的主治医师讲一下。”

    刘贤安静地坐在床上，注视着叶紫欣离开，心想大概苗苗长大也会是这样吧……然后他坐到床沿，俯身打开对面墙脚的壁柜，果然他的衣裤都在里面。他站起身，却双脚无力，直接向前跪了下去，还好及时扶着壁柜的门。

    这间病房的设施在百年后看来过于朴素了，但是在现在的凯威确实最好的。来医院看病都几乎是有钱人的特权，何况住院。一切都是一笔数目不小的开支——全又谢金付了。

    熟悉了一下身体，站稳了，他穿好衣服，向外面走去。

    可以肯定的是，在自己这两次昏迷的时候，意识连带着记忆进入了别人的脑子里，而别人的记忆也进入了自己的脑子，有点类似于共振。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刘贤看到正在住院部护士站办理手续的叶紫欣，正好有个问题，便凑上去询问。

    “呀，你怎么下来了……”叶紫欣转头惊讶地看着他。

    “没问题，都很好。”他耸了耸肩，笑道，“不用担心。”

    “那就好。”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一个关于时间的理论吗？你还记得吗？”刘贤问道，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包括这个之前说的理论。

    “哦，那个，我已经发给我在奥斯的老师了，他是个物理老师，也算半个物理学家。他说很有意思，可以研究一下……最近没联系过，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放心，等他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说不定这是个大发现！”

    “不是的，我其实……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唉，算了，没事。”刘贤挥了挥手，“麻烦你了，我有事就先走了。”

    “诶，等等，你现在就走吗？谢叔说等下来接我们，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路我认识的，麻烦替我说声谢谢，不过我要走回去，正好路上也有些事，那就这样，麻烦你了。”

    叶紫欣觉得刘贤说话的方式都有些变了，一下子突然说喜欢自己，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客气，令人感到奇怪。

    “老爷子！问你个事儿。”刘贤来到那个街角的破烂杂货店，他要从自己昏迷过去前去过的几个地方开始调查。这会儿，他站在这个杂货店门口，还没到傍晚，门就已经禁闭着了，他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遍邦邦邦地敲了敲门，把卷闸门上的灰都抹到了手上。

    “这么脏……”他嫌弃地拍了拍手。

    似乎里面就没有人。他贴近听了一下，里面静悄悄的。从门上的洞里看进去，也是黑咕隆咚的一片。

    “出门了？”他有些疑惑，但也不知道老头的习性，他以前虽和这老头互相骂来骂去，但彼此了解甚少，他甚至不知道这老头从哪里来的，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别的住处。

    现在，大概是出门了吧。

    他继续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向公寓走去。

    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摔倒，一个踉跄后单膝跪在地上：“低血糖了吗？”

    他回想起来自己在医院内单纯靠输液维持着，今天半天下来也没吃东西，加上四处奔波，低血糖也算正常。

    “跟随神的步伐。”恍惚中眼前突然出现个金边白衣的男子，他向刘贤伸出一只手来。

    刘贤抬起头，看到了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本子，经书吗？

    他笑了起来，搀住这只手，对方一把将他拉起，果然很沉稳有力，定了定神，他问道：“宿命派？还是神派？”

    “我们不是派别，我们只是一群追随者。”

    “追随者，好，我们，是不是见过……在不久前。”刘贤盯着对方的脸。

    “是的，神画下了轨迹，我们注定在此相遇。”

    “你们的神是谁？”刘贤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对一个信仰神的人来说，这样直言不讳地议论神，难免有些不礼貌，“哦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

    “神是无从得知的，但是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没事的，一切都是神既定的，包括你刚才说的话，你觉得神会自己冒犯自己吗？”

    刘贤觉得这种说法有些无厘头，但信仰归信仰，该不相信的还是不会相信。

    “那照你这么说，来这里，然后遇到我也是神的指引喽？”

    “是的，请随我来。”他从那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面包，递给刘贤。

    “你居然知道！”刘贤一把夺过来，三口作两口把它吃完了。

    “这也是神的指示。”他转身走去，“但是你无需感激，这都是你命中注定。”

    “哈？就这点东西还不足以让我相信你们神的存在，当然了，谢谢我还是要说一下的。看你随身带个面包，平时应该经常帮助挨饿的人吧？”

    男子没有说话，默默地往前走着。刘贤也听话地跟着他，正好他想去看一下这个宿命派的地方。

    在假山流水的花园庭院里，周围明亮又高耸的大灯像俯瞰众生的巨人照耀着，刘贤和男子停下脚步。这庭院充满了异国的风情，至少在这里是不该有泉水的。

    “人工泉水，”男子像是看透了刘贤在想什么，他俯身抚摸着池子边沿的石头，石头像是回应他一般，里面镶嵌着的矿石在灯光下闪了一下，“用的都是你们的饮用水，你可能会觉得浪费，但是在这个国家，有钱人就是这样。”

    刘贤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的东西确实与这个国家大多数地方不同，但是却丝毫不会惊艳到他，至少他脑子里还有一份来自未来的记忆。

    “你们的奢侈我无可评价，但是你带我来就是想让我参观一下这里的景色么？花很不错。”

    “哦，当然不是，这里的东西自然不足以炫耀，从你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来你并不在乎这些……”

    男子面对着刘贤，黑夜里，灯光下，他的面孔棱角分明，深陷的眼窝藏住了他的双眼，注视着他的时候，仿佛他也在注视着你。当他提及“眼神”的时候，刘贤心惊了一下，又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懊恼——如果不止一个人能从未来获取记忆，又或是有更加强大的能力，那他会很危险。

    不过，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还不足以成为那个威胁到他安全的人。

    “哦？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其实我只是仇富罢了，虽然我很想得到这些，但是我更加痛恨它们。”刘贤笑道。

    “有理。每个有骨气有尊严的人，即便很穷，但也不会去为财富折腰。可是，我看到的却不是仇恨，我在你眼里看到的是……”

    刘贤不露声色地轻笑了一下，这些信徒就喜欢装神弄鬼，但他倒要看看，眼前这信徒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什么也看不到，哈哈哈哈。”男子大笑了起来。

    “无趣。”刘贤道。

    “开个玩笑嘛。”男子向他靠近过来。

    “如果带我来这里是听你无聊的不好笑的笑话的话，还不如带我逛逛你们的教堂。”

    “哦？你有兴趣吗？当然可以。而且带你来是希望你看一个东西。正好那东西也在教堂里。”

    “什么东西？”

    “去了一看便知。我也不好描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教堂里若不是有点起来的蜡烛，不然什么也看不见。可即便如此，刘贤还是很留意自己的脚下，因为教堂太宽，两边的珠光还很难照射到中间的地面上来。

    “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吧……”男子没转过身，但像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一样，知道了刘贤正小心翼翼的，“神引的路岂会不平坦？”

    “你的神可不一定指引我，我可不信神的。”

    “哈哈哈，你不信但不妨碍神对你的指引，就像现在你心里肯定已经放下芥蒂，开始走得更大胆些了。”

    “……好吧，算你胜一筹。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在哪？”

    “不急。”

    男子走到台前，示意刘贤靠近他。在这台前的桌子上，有一本厚厚的书，看着和这些信徒平日里拿着的经书没有什么两样。

    他摊开这本书，翻页时明显看出来后面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只有前面几页有字，男子把它翻到最新的一页。

    “2095年，10月22日，刘贤夜访，翻阅此书。”

    “为什么！”刘贤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男子。

    他正微笑着，在昏暗的灯光里。

    “这便是神的指引。”

    神，是真的！神的指引，真的存在！刘贤脑子里一阵轰鸣声。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灵魂也存在，鬼也存在？那黑夜里的是什么？我之前梦见的是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科学，科学，我相信的是科学！

    “科学！科学！”刘贤喊着，一瞬间疯掉了一般。男子在一旁不动神色地看着。

    “你作假了！你骗我！小把戏！”刘贤瞪大眼睛，笑着对他喊道。

    “我自然不会骗你，那么让我们看看接下来神指引的是什么。”男子拿起书，“你何不在多看一些呢？”

    “哈哈哈哈，你又想骗我吗？这样粗陋的把戏我又怎么会上第二次当。”

    “你不看又如何得知是不是在骗你。”

    “那你告诉我，我接下来会说什么，会干什么？”

    “呵呵，你其实已经信了吧？你第一眼就看到了不少东西，大概你已经明白了，既然你明白了就好……”男子合上书，“就遵从神的指引吧……”

    “别装神弄鬼！”

    “这本书只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和过去不是吗？我翻书的时候只是注意着你的表情，其实我也只能看到自己的记录，我注意着你的表情变化”男子说道，“不必装了，你已经发现了吧？却想叫我说出你的未来，唉，说不信神的人，却是最信的那一个吧？”男子笑道。

    “……”

    “所以，你大概知道了，我只是个使者带着信仰来了，神是属于每个人的……”

    “……”

    “所以，你现在想被指引，不是吗？你还想要把这份信仰传播出去，不是吗？”

    “……”

    “你需要它……”

    “给我看看。”刘贤又走上前去，想去拿那本书。

    “好，很好，看吧，神不会吝啬自己的庇佑，无论是谁，在没犯错前，都可以改正，在犯错后，都可以宽恕……”

    刘贤再次翻开书，果然，里面写着他从小开始的每一天，字很小，很简略，但每一句都是事件关键的转折点。

    可是翻到后面时，却没有自己的未来。

    “这本书记载的未来可以改变吗？”刘贤问道。他记得这个男人刚刚确实提到了书中记载着未来，但为何自己的却没有。

    “未来是既定的，我们不过是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人生罢了。”

    男子没有否定，那说明确实看得到未来。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却没有呢？刘贤有些疑惑，但也有些庆幸，至少这样自己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而不是写在书上的那一句句话。

    “唉，罢了。”刘贤合上书，故意面露遗憾之色。打算就此离开。

    当刘贤经过男子身边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的脸朝着他也在缓缓移动，说明男子一直在注视着他。

    “你很奇怪……”男子说道。

    “嗯？”

    “每个第一次看到自己未来的信徒眼神中都是绝望之色。而你……你很狡猾，是在假装平静吗？不，不像……可是……而且，你为什么要装得平静呢？”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原本还有些被这个男人敏锐的直觉惊讶到的刘贤，现在冷笑了一声马上离开了。他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起来。趁着现在路灯还亮着，等到了晚上十点左右，路灯也会为了省能源而熄灭了。

    “看样子，这本书和我有什么渊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