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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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翟鸟

    见到那妖兽终于被制服了之后,李安不禁松了一口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回复体内真元。

    杜坚望向庙门口的那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笑着说道:“多谢小夫子出手相助,若不是小夫子及时赶到,我们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我乃九州商会湖广道的大管家杜坚,不知小夫子如何称呼?”

    那书生连忙摆了摆手:“杜大管家莫要客气,在下谭晓涛,只是金陵书院的一名学子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夫子。”

    谭晓涛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这妖兽出现在江南道,降伏它们本就是我们的职责。如今它在这为非作歹,还差点伤人性命,这是我们的失责,还请杜大管家多多包涵。”

    杜坚呵呵一笑,开口说道:“此处太过偏远,书院顾及不暇是正常事情,自然没人会将其怪罪到书院头上。但即便如此,书院还专门派你来此降妖除魔,可见金陵书院果然不负盛名啊。”

    杜坚接着走下马车,将谭晓涛请进营中,边走边问道:“谭兄可是那浩然剑仙王知恒的弟子?”

    谭晓涛笑了笑,答道:“我确实是王院长的学生,不过不是那武苑学生,而是文苑学生。”

    “哦?”杜坚挑了挑眉,“文苑弟子不通修行,那你应该还有一位同伴吧?”

    谭晓涛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先前瞧见这边妖气浓郁,便急忙赶了过来,他还在后头走着。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坚笑了笑:“你猜。”

    谭晓涛见他不说,也没有多做追问,反倒是杜坚又开口道:“那你那位伙伴想必就是金陵书院的武苑学生了。”

    谭晓涛摇头笑道:“这次你可就猜错了。他可不是书院弟子,而是我之前在湖广道上负笈游历之时,所结识的同伴。”

    说完谭晓涛刚好走到了李安身边,他弯腰扶起地上的李安,搀扶着他一起走回篝火边。

    余下镖局众人也都各自互相帮衬着,返回篝火边疗伤休养。

    就在众人聚在篝火边休息闲聊之际,又有一道声音在古庙门口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江湖游侠儿打扮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口,背后负着一把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

    想必他就是谭晓涛的那位同伴了。

    谭晓涛向他招了招手,然后对着大家介绍道:“他叫曹止礼,是我此番游学历练途中结识的朋友。”

    曹止礼向众人抱拳说道:“在下曹止礼,见过各位了。”

    谭晓涛接着向曹止礼介绍道:“这位是九州商会湖广的大管家杜坚,而这位是……”

    李安向着曹止礼点头示意:“在下混安镖局少当家,李安。”

    杜坚突然笑着开口说道:“李安,你可得好好多谢这位少侠。要不是有他相助,你可能就要丧命于那只怪鸟爪下了。”

    杜坚之所以有此言论,是因为他眼力极好,看得真切。

    在刚刚那场战斗中,那怪鸟之所以会放开李安,是因为有柄小巧且不易发觉的飞剑直接刺中了那只怪鸟的爪子,才让它极其吃痛地松开了李安。

    杜坚此时自然就猜得出来,那名出手相救的剑修正是面前的曹止礼了。

    李安立马起身抱拳,朝着曹止礼行了个礼,感激地说道:“少侠救命之恩,我李安定当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曹止礼摆了摆手,说道:“我哪里帮上了什么忙,要谢你也得谢谭兄,他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李安同样对着谭晓涛行了个礼,随后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我能感受到曹兄体内有着真元波动,再看他身后负剑,想必是位江湖游侠儿吧?”

    曹止礼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算是吧。”

    “那曹兄背后背着的那把剑有什么来头么?”李安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曹止礼突然陷入了沉默,显然是不想把话题扯到那把剑上面。

    李安心知自己问错了问题,便赶紧转口说道:“我看谭兄不像是修行者,那你是如何打败那只怪鸟的?”

    杜坚笑着跟他解释道:“谭兄可不仅仅只是金陵书院的学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谭兄手中的那块,是那意义重大的书院圣物——君子牌吧?”

    “杜大管家果然见多识广。”谭晓涛笑着点了点头。

    李安有些好奇地问道:“君子牌?”

    “那可是书院君子才配拥有的圣物,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杜坚笑着解释道,“而我听说书院的君子牌总共只有九枚,分散在各大书院,正好对应着传那说中至圣先师所铸的青铜九鼎,负责坐镇人族气运。”

    “还有这等说法?”李安显得有些惊奇。

    “据我所知,的确是这样的。”谭晓涛点了点头,“如今的九枚君子牌,一枚在湖广道上的岳麓书院;一枚在川蜀道上的剑门书院;两枚在我金陵书院,两枚在江西道上的白鹿书院。而剩下三枚,则都在云瞻院那儿。”

    显然连曹止礼都没听说过这些说法,也好奇地问道:“我听说这些妖修体质天然要比人类修士有优势,更容易受天地眷顾。可那些大妖还都要努力化为人形,便是因为气运受到儒家书院压制这个原因么?”

    谭晓涛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杜坚听他们聊到这个话题,便开口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些有关此事的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你们有兴趣么?”

    李安本就十分好奇,便立即开口答道:“还请杜大管家快说给大家听听。”

    杜坚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副说书人的模样:

    “相传几千年前,大陆上万物共生,妖族横行。在那个荒蛮年代,人类只是不起眼的一族,随时都有沦为大妖吃食的风险。

    即便是在后来道家出现、人族开始偶尔能出现了一两位那传说中的九境仙人境的大修士,但也奈何不了那些血脉无比强横远古妖族。

    许多血脉强横的远古大妖,据说都能正面与九境大能正面搏杀。而此时的人族正如那风雨中的小舟,只能勉强自保,随时都有倾覆的风险。”

    “九境大能!”混安镖局众人心中皆为一惊,不禁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

    李安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敢问大管家,那九境仙人境可曾真的存在过?”

    杜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我说了这是上古传说,信不信都由你。”

    杜坚环视了一圈,很满意众人惊讶的神色,便继续说道:

    “然而就在两千年前,人族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大圣人,彻底改变了这一局面。

    他走遍天下,凭借自身通天彻地的能力写成了一本书,书中记载了天下所有妖兽的姓名。但凡被这本书记录在册的妖兽,便要受到此书的镇压。越是实力强悍的妖兽,所受的镇压便越强。

    而这本书,便是那上古传说中的《山海经》。

    所以此书一成之后,那些个远古妖兽要么在反抗中被人类给彻底铲除,断了血脉;要么彻底臣服于人族,成为了我们口中的仙家神兽,服务于人类的仙家门派。”

    一名镖局的武夫听后不禁摇头说道:“只怕是用来骗小孩的故事罢了。我家也有一本《山海经》啊,也没见它有这么厉害啊。”

    杜坚嗤笑道:“上古那本《山海经》可是用特殊的符纸写成的,你家那本能比?

    况且上古山海经可是圣人以九境通天修为亲自书写的,那威能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那位圣人便是儒家的至圣先师孔圣,据说儒家如今的符字一道便是脱胎于此的,完全迥异于道家的那符箓之道。”

    谭晓涛点了点头,开口附和道:

    “我们儒家的符字一道确实是孔圣人传下来的,与道家那一脉完全不同。

    儒家的符箓是靠着符纸上的字来直接引动天地大道产生共鸣,从而发挥威能;而道家的符箓是画符不是写字,更像是架起了自身与天地之间的一座桥梁,从而引动天地元气。”

    杜坚点头说道:“正是此理。”

    谭晓涛见众人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开口举了个例子:“就比如我这次除了救下你们之外,更要紧的是就是待会要问出这只妖鸟的本命姓名。

    文苑的君子牌与书院的镇妖碑之间有着大道牵连,只要将其本命名字拓入了君子牌中,便相当于牵动了天地间无形的大道,为其魂魄上缚上了一层枷锁。

    虽然这没有传说中的山海经那般厉害,但只要拓入了其名字之后,便足以压制这些兴风作浪的妖族了。只要它们以后一旦再害人性命,那道枷锁便会直接将其魂魄扯碎,道家符箓之法可做不到这点。”

    谭晓涛笑着继续解释道:“妖族不同于人族,这些有灵识的妖兽,只要一踏上修行之路,天地之间便会直接赐予它们的姓名。这姓名是关乎其大道所在,因此妖修对自己的本命姓名那叫一个守口如瓶,从不肯轻易外露。”

    曹止礼说道:“那它随意杜撰个假名字骗过你不就得了?”

    谭晓涛笑着说道:“它只要把真名一显露出来,自然回引动天地的共鸣,这种东西是做不了假的。”

    “原来如此。”曹止礼点了点头。

    镖局众人对这等学术理论上的讨论没有什么兴趣,还是问起大管家那个有趣的传说:“那本上古山海经如今落在了哪个仙家门派手上了?”

    李安不假思索地抢着答道:“那还用说?如果有的话,一定是被云瞻院给珍藏起来了。”

    杜坚笑着否定道:“那本书据说在大秦灭亡的时候就不知所踪了。魏太祖在登基之后曾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去找,可最终一无所获。估计是在大秦都城被破之时,被那一把大火一起连带着都城都给烧没了。”

    一说到这,杜坚的脸上不禁有了一丝唏嘘之色。

    多少波澜壮阔的往事,都这般消散在了历史的云烟里了。

    就在众人闲谈之际,那只妖鸟已经悠悠醒来。

    “好了,”谭晓涛起身拍了拍手,“该做正事了。”

    说完他便走到了那妖鸟面前。

    众人点点头,跟着他一同围在了妖鸟身旁。

    此刻妖鸟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耷拉着脑袋,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谭晓涛笑着说道:“想抓你可不容易,之前耗费了我俩这么久的功夫,次次都被你靠着你那奇怪的迷雾跑掉了。好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了,赶紧把你的本命姓名说出来。”

    那妖鸟即便内心有着一万个不情愿,此时也毫无办法,扭捏着开口说道:“好痒。”

    众人听到这话之后皆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然而接下来的事便让他们大开眼界。

    只见天地间的元气突然波动了起来,缓缓聚到了那妖鸟面前,不一会儿便凝聚得连肉眼都能清晰地见到,在半空中形成了“好痒”两个大字。

    谭晓涛满意地点点头,掏出书院君子牌一挥,那两个元气凝成的字顿时就被吸进了君子牌之中。

    李安瞪大了眼睛,开口问道:“原来你的真名就叫好痒?”

    妖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谭晓涛笑着同他解释道:“妖兽的名字千奇百怪,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好了,”谭晓涛转头对着那妖鸟说道,“记住,从此以后莫要在拦路抢劫、害人性命了。要是你不听劝诫的话,都不用书院再次出手,你自然就会神形俱灭,明白了没有?”

    那妖鸟如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谭晓涛挥了挥手,说道:“你走吧。”

    就在它转身就欲飞走之际,曹止礼突然开口说道:“且慢。”

    那妖鸟立马僵在原地,虽然它无比想脱离这些人的“魔爪”,但还是乖乖地转过身来,低声下气地问道:“这位公子还有何事?”

    曹止礼细细地打量了它一圈,才开口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上古妖兽翟鸟的后裔。虽然血脉有些稀疏驳杂,但你还是成功地激活了自身的翟鸟血脉,踏上了修行之路。”

    杜坚也赞同曹止礼的观点:“上古妖兽翟鸟,浑身火红,三足而白首,应该没错了。只是这只妖鸟头部是墨绿色的,曹少侠可有什么说法?”

    曹止礼点头说道:“这正是我想说的。书中从未记载过翟鸟有吞云驾雾的本事,所以我推测,只怕它的体内还有另一种妖兽的血脉,这才让它头部呈现墨绿色。”

    众人此刻都好奇地望向了好痒。

    “我体内还有上古神兽蜃的血脉,因此才能散出迷雾。”妖鸟如实回答道。

    “原来如此。”曹止礼心中了然。

    如今蜃之一族血脉凋零,余下的那只已经成了南海那边仙家门派的镇派神兽,因此称之为神兽也符合规矩。

    “你能演示一遍么?”曹止礼问道。

    好痒点点头,聚气凝神,只见两团白雾瞬间就从它鸟喙上的孔中喷涌而出,弥漫在了四周。

    曹止礼尝试着在迷雾中散开神识,探查四周的情况,便发现如同前几次那般,神识在这迷雾之中如入泥潭,受到了极大的束缚。

    好痒随后一吸气,那迷雾又返回了它的体内。

    杜坚看着啧啧称奇,半开玩笑地说道:“体内有着翟鸟和蜃的血脉,分属于水火两门相克属性,还能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看样子你的妖丹一定是非常的值钱啊。”

    好痒听到这话浑身一颤,连忙后退了几步。

    谭晓涛笑着说道:“它被金陵书院驯服之后,也就相当于有了人类世界的正式身份,你就别吓唬它了。”

    杜坚也同样笑了起来:“哈哈哈,这我自然知道。”

    “好了,你可以走了。”曹止礼对着他挥了挥手。

    好痒如蒙大赦,立马扑腾起翅膀,头也不回地就飞走。

    “行了,”谭晓涛向着镖局众人抱拳行了个礼,“既然此事已结,那我俩就不打搅各位了。”

    “少侠且慢,”李安开口说道,“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谭晓涛开口说道:“我们俩准备直接回金陵书院。”

    李安立即开口挽留道:“正巧,我们这趟镖也是去江宁城,少侠不如同我们一起?路上互相有个照应,也当是我们报答一些两位的救命之恩。”

    曹止礼望向谭晓涛,谭晓涛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那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就要麻烦你们了。”

    李安说道:“这是自然。现在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去休息吧?”

    余下人便四散离去,该休息的休息,该站岗的站岗,一切都井井有条。

    杜坚陪着谭晓涛二人走入庙内,询问道:“两位要不要睡在我那边?毯子席子我那儿都不缺。”

    谭晓涛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如此麻烦了,我俩随意找间屋子就行了。”

    杜坚也不勉强,说道:“那行,倘若二位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莫要客气。”

    杜坚说完便向着二人拱手道别。

    谭晓涛显然也是习惯了夜宿山野的生活,铺好床铺之后,倒头便呼呼大睡。

    曹止礼却没有立即睡觉,而是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只造型古朴小巧的毛笔,以及一本已经泛黄的古书。

    曹止礼翻开那本古书,只见那书上除了第一页上写了一些奇怪而又难以看懂的文字之外,余下都是干干净净,空白一片。

    曹止礼提起笔,也不见那支毛笔沾过墨水,却能够自如地写出墨迹来——

    “山中有怪鸟,三足而青首,为古鸟翟如之后裔。其亦有蜃之血脉,能吞云吐雾,神识难进。”

    在曹止礼写完这段文字之后,只见一道金光在那页一闪而逝,随后那些文字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隐隐间却有着符意在字间流淌。

    正是那儒家的字符道。

    曹止礼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看手中的古书,随后眼中露出一抹疲惫之色,反手一挥,手中的笔和书便立即消失不见。

    随后他沉默地看了看手中的长剑,突然有些想家了。

    那是一个他早已回不去的地方。

    许久之后,他才熄灭了油灯,倒头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