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劫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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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落子

    学堂后面一处空地上,有一块用篱笆围拢一圈的院子,此时院门被一妙龄女子粗暴的踢开,冲进院子后就开始大声喊叫起来,“花左宸~”,“花左宸~”,“我们回来啦!~”紧跟入院的云逸和文朔一脸无奈,不愧是她,还真是精神呢~

    还没等三人进屋,小胖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就走了出来,有些郁闷的说道,“我的大小姐~你们回来就回来呗,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话刚说完就被三人推搡着进了屋。

    “走~屋里说~渴死我了,有水没?”

    “我也渴了~”

    “你俩别抢,给我留点水~”

    花左宸看着三人的模样一阵无语,感情是来他这讨水喝了...

    三人一阵鲸吞过后,缓了半天才跟他说起山上的趣事。

    果然,花左宸听说后,悔得直拍大腿,“难得的休息一天,没想到我才睡了大半天竟然错过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摩挲着下巴继续说道,“你们遇到的秘境,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我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神奇的地方,大千世界,果然奇妙繁多。至于你们所经历的到底是什么,还真不好说,可以是前世,也可以是来生。佛陀有云,’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看到没,佛祖都说是假的,弄不好我们活着本身就是走个过场,临了谢幕的时候,说句没白活也就够了,总之,以平常心视之就好了~”

    “花爷,您这睡一觉睡仙儿了呀,小词儿一套一套的...”云逸拨弄着小胖子的脸,笑眯眯的说道。

    “嘿嘿嘿~瞎说、瞎说,姑妄听之!~”花左宸看文朔和孟汐也要过来上手,连连后退,摆手说道。

    “其他且不去管,单说这胖子不与我们共进退,临阵脱逃,跑去睡觉,我觉得咱们有必要跟这位胖爷深入友好的交谈一下~”文朔在一旁不怀好意的说道。

    效果显而易见,当初上山的时候几人就对花左宸的行为抱有很大意见,此时能有机会收拾他一顿,显然都不会手软。

    小胖子看着几人将门口堵住,渐渐的围了过来,嘿嘿尬笑道,“三位,我不就是偷个闲,睡个懒觉么,用得着这么大阵仗?”看着几人不为所动,声调不由得变大,“想必几位也知道我旁边那个院子住的谁吧,我若是大嗓门把齐师兄惹过来,怕是对谁都不好吧...”说完又嘿嘿怪笑了两声,宛若拿捏了场上的局势。

    “这个死胖子,真不要脸~”文朔与云逸同时暗骂道。

    孟汐在旁边似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早晨过来的时候,在路上正巧碰到齐师兄去往前山的清心洞,不管怎么算,好像师兄这会都应该没有回来吧~何况刚刚在他门前走过的时候,那门窗紧闭,也不像有人的样子~”停顿了一下后,挺了挺鼻子,俏皮的眼睛若有若无的瞟向一旁的花左宸,“那么,师兄没有回来的话...”

    旁边二人顿时心领神会,奸笑着摩拳擦掌的靠了过去,顿时一阵杀猪般的嚎叫远远的传了出去,接着就是一阵“霹雳乓啷”的声音,这个屋子愣是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去。

    看着鼻青脸肿的花左宸,三人莫名的觉得浑身毛孔都舒服透了。

    下山后,几人中最精神的要属孟汐了,但当折腾了这一阵后连她都感觉到了疲累,躺在小胖子的床上再不愿动弹,更何况云逸和文朔这俩货。几人百无聊赖,在屋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嗑。

    “孟汐,你知道齐师兄去清心洞干嘛么?”文朔想起了这一茬,无精打采的问道。

    得到的却是一阵呼噜声响,不止是她,文朔侧头看去,连云逸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鼾声大作。这张仅够小胖子一人睡的床这会被两人挤得满满登登。

    而且,困意果然是可以传染的,被他俩带动,文朔也是一阵哈欠。找到一张椅子坐下后,背部就瘫软在靠背上,下巴担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双眼渐渐失神。

    此时屋内最精神的要数被收拾了一顿的小胖子,但鼻青脸肿的他,这时却安静的很,一点不似刚刚气急败坏的模样。他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转动着桌上的茶杯,看向床上的两人和文朔,低声自语道,“齐师兄去清心洞了...这么快就到五年之期了么...”再往后,文朔就没有听到,睡着的他,安静巴适的很...

    前山一片桦树林中,有一古洞,洞口爬满藤蔓,在这些植物遮挡的缝隙之间,隐约可见石雕“清心”二字,古朴圆润。

    而洞内陈设则较为简陋,有一石灰铺就的地面,纵横十九道,棱刻分明,棋盘两侧各有一蒲团,此时齐修仁正坐于一处执棋凝思,应对盘内残局。

    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里了,他本身棋力并不算弱,但对此残局仍是有心无力,这是夫子留给他的一道考验,破不了这局棋,就说明下山的时机未到。

    盘内黑白子错落,各作围城,彼此征伐,动辄一败涂地。

    齐修仁此时已执白子多时,仍未落下,额头汗珠滴落,仿若未察,这局棋俨然已经到了生死相搏的紧要关头,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在他眼中,黑子势倍于几,唯有借术行险,方有胜机。

    这时的他仿若行走于独木桥之上,他所能掌控的仅仅是脚下的这根圆木,不让它乱动翻转。而圆木两边却腐朽严重,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但他仍然没有放弃,依旧小心翼翼的在桥上行走,一寸一寸的挪动。

    此时心境当如炙烤,种种利害都需要他去权衡,不自在之处,多矣。

    齐修仁对面的蒲团上,坐着一个略显虚幻的身影。他的手中提着一个酒葫芦,偶尔还会浅尝两口,看其身形样貌,不是夫子又是谁~

    此时夫子眼带复杂之色看向齐修仁,每每当他落子时,虽然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点点的遗憾之色,但动手杀伐,凌厉之势却在棋盘上尽显,不留一点情面。

    “啪”,当官子落定,这局棋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三次,在想尽办法之后,还是输了。

    不同于前两次,齐修仁结束之后虽然仍是几近虚脱,但却没有什么懊悔神色,相较于前两局,从容太多了。但当他放眼整个棋局复盘时,仍然是步步惊心,此时在棋盘之外尚且如此,更遑论当时执着于厮杀的自己,身在局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一直以来,齐修仁脑中镌刻的残局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应对,就算是能够看到黑棋落子,在代入自己的情况下,视野就难免显得片面,所谓的复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变成了单方面的破局。

    他将自己的白子一点点收起放入棋盒,将黑子复归定式,以黑棋的立场上重新审子度势,眼前的局面登时一变,不由得让他摇头失笑,这,哪里还是什么残局?

    棋道讲究审时度势,用势压之,借势围之,势成,则已于不败,所谓胜机不过是早晚而已。

    棋盘中此时黑子大势已成,白子少生根之地,不过是待宰羔羊,越是挣扎,则生存空间越少,输的就会越加的惨烈。对于白棋来说,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少输几子而已,但这个结局却是以正取势,才能做到。若如之前那般重术而轻道,结局则注定惨淡,一如之前。想透了这一点,齐修仁突然有些释然了,明白了这局棋的意义。

    起身,向面前的夫子躬身一拜。

    当夫子看到齐修仁收拾棋盘,以黑棋落子的时候,就已经发觉到了他心态的变化,当齐修仁满面释然之色的时候,就知道他放下了一些执念,可以下山了。

    此时夫子的光影有些迷幻,背手而立,看向眼前这个少年,眼中满是欣慰之色,缓缓说道:“修仁,你天性敦厚善良,且能下苦功,对于道法修行自是大有裨益,但你从前过于执着于术,无形中多走了不少弯路,至于今后的路,要如何走,全看你自己了。人力有穷时,如盘中白子,若不可为,当量身度行,方得正果。如此,我也算是给云间寺的那帮老家伙们有个交代了~”

    齐修仁看向逐渐消散的夫子身影,再次埋首一拜,“弟子齐修仁,拜别先生~”声音宏大,在山洞之内环绕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