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劫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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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阴差

    慧觉来此并不是随意而至,而是于昨日忽觉此地隐有异端产生。正午时分,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却有云团遮日足有一个时辰,且有闷雷阵阵,云端的白日缠绕些许红丝,更是显得苍凉诡异。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觉得这是夏日难得凉爽的时刻,但对于他这等修行之人却有些诡异了。于是稍作推衍,算出此地异象将显。今日,信步来到丁盛村,至文府门前,突然发觉院内地气渐涌,已有显乱之象,才知源头在此。

    入夜,白日的燥热已然不见,更有似深秋般的寒意渐渐袭来,圆盘似的满月也躲在了乌云之中,不愿多惹事端。虽然没有月光,但此时也能模糊的看清周遭事物,不算特别的黑。更何况,对于慧觉禅师这样的修行人物,目光湛然,黑暗也不能阻他丝毫。

    此时的他静静的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了主房卧室,更甚者是落在了文仲夫妇床榻旁边的摇篮中,与那个婴孩静静的对视。婴孩的眼神没有了白天的童真,多了些冷漠和死寂,与他稚嫩的脸庞显得诡异了太多,尤其是此时此刻。

    慧觉禅师也没有什么举动,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寂静的午夜随着子时的到来不在安静,“簌簌”声由远及近,慧觉禅师的目光也向那来处看去。盛夏之夜之见白霜铺地,所过之处的花草尽皆枯萎,白日不显的蝉虫鸟鸣此时更加沉寂。而铺陈过来的白霜之上赫然有两队脚印缓慢行至而来,隐有铃音荡出,诡异的是,脚印之上却并无人影显现,换做是普通人面对此景,大概是有多远跑多远了。

    此时的文府,面对黑暗中的不速之客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换了一片天地,甚至整个丁盛村都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之中,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似乎都未曾察觉。

    慧觉禅师移步院中,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手中的念珠隐隐的泛起金光。白霜渐渐的覆盖了整个文府,除了禅师脚下的方寸之地。

    脚印终于停了下来,近前的身影从黑暗中逐渐显露出来。并排两队,一队四人,八人皆身披黑袍,腰系红丝带,身侧处打结垂落一腰牌,似铁做之物,其上有斑斑锈迹,并刻一“差”字。且都头戴斗笠,斗笠右前侧边缘处以红丝线吊垂一精致古朴铜铃,随着脚步停下,若有若无的铃音也不见了。他们每人都带有青铜面具,刻有不知名兽,只在眼睛处开有两孔洞,孔洞之下不见眼睛,黑漆漆的,隐有寒芒泛出。中间的四人抬有一顶黑木雕花的轿子,前后四人皆手提一盏纸糊的灯笼,泛绿的烛光,影射着罩壁上的“魂”字,更显森寒可怖。

    慧觉禅师看到这八人打扮衣着,眼睛微微眯起,“阴差?”而八人若提线木偶,面对此问无动于衷,只是静静的候立此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物的君临。

    忽然,慧觉禅师周身佛光大盛,转身望向主屋,只见来人身影逐渐从孩童之身幻化成中年男子模样,信步走来。来人面庞被黑气笼罩,虽然身形大变,只是从黑气中透射出来的冷漠目光却一如之前在孩童身上看到过,是他,他又是谁?此时的慧觉禅师站在中间却没有退让一边的意思。

    “大师,可否行个方便?”温和的声音中有着透骨的冷意与霸道。

    “尊驾何人,何以如此叨扰凡人?”禅师以温和的声音回道。

    “我的来处大师不需要知道,世间万般法,各行其道,本座只是路过此地,大师是不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不然吧,阁下借此地凡人气运来避祸三劫之厄,以后劫数转降他人,是不是有违修行之道,更何况你既然是修行到渡三劫的大能,如此有违天道,当知以后劫数更无幸理。”

    “嘿嘿...”低沉的冷笑声从此时的中年人口中传出,“你我修行,说到底不过都是天道下的蝼蚁,尔等所行之法为顺应天道,体悟轮回,本座所修之法,就是在层层束缚的天地间博取那一线生机,你,不懂。”

    “贫僧不管什么天道,只做当下应为之事,阁下扰乱此处因果气运,致使恶障滋生,还是留下吧,还偿果报。”慧觉禅师的声音逐渐变为肃穆说道,周身金光越发大盛。

    中年人定定的打量了眼前的禅师半晌,“你当真要留我?”话未毕,周遭铃音逐渐响起。

    慧觉禅师既然知道对方是修行到渡三劫的大能人物,当不可小觑,只是身在此地,有诸多不可言之事...闻得那诡异铃音响起,顿时察觉到院内地气翻涌,同时鬼哭嘶吼之声随着铃音此起彼伏,扰人心神。

    慧觉禅师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周遭护体金光被看不见的鬼物不断侵蚀,一阵闪烁,自身魂体更有离体而出的感觉,当下立即醒得,那铃音怕是有摄魂驱鬼的效用。于是结金刚禅印护持自身,使金光趋于稳定,同时口诵佛法密咒,梵音平地而起,与那摄魂铃音相抗。

    不知不觉间,八名阴差将禅师围在中间,森白的手臂从鼓动的黑袍中同时探出,各伸出一指欲划破禅师的护体金光,‘嗞嗞’之声不绝于耳。

    禅师不动如山,以精深佛法相抗。佛门修行讲究体悟自身,既然知道对方是修行高人,而自身佛法修为尚不能与他相比,自不会心存小觑,遂以佛法护持自身为要,然后再寻求变化契机。只是斗法半晌,却只见八名阴差出手,而那中年人自始至终都在厅前观战,仔细思忖原由,醒得那中年人投胎至此不过半月之余,修行尚未能恢复。当下不再犹豫,转做怒目金刚状,行金刚破灭指,指尖金芒闪现,以迅疾之势与八名阴差各对一指,“噗噗”之声连做八响。

    八名阴差身形踉跄后退,在退出四五步远之后,身形才渐渐稳住。虽然稳住了身形,但见八名阴差的身体已不如之前那般凝实,略有模糊之感,更有丝丝黑气溢出。

    慧觉禅师在对付八人的时候,一直留心厅前的陌生男子,一瞥之间,见他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念动什么真言法咒。

    陡然见,八名阴差的青铜面具上逐渐有猩红暗芒勾勒,隐约有长长的蛇身模样显现,同时原本空洞的眸子泛起点点红光,在黑夜中诡异而又惹眼。八人从黑袍中各取出一物,十寸长短,上圆下窄,呈锥形状物,用力向地面钉去。霎时间,院内汹涌的地气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给禁锢住,连鬼哭的声音都弱了去,只余阵阵铃音飘荡。

    慧觉禅师面对此景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面色愈加凝重,因为在鬼哭声音渐渐消失之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之地如陷泥沼,举手投足之间更是费力不少。当下凝神向八名阴差手中之物看去,只见八根黑色椎体钉入院内青石板上,如刺入豆腐之中,不起碎屑丝毫,径直没入大半。同时隐有丝丝黑线从八根椎体中射出,汇聚之所,正是自己所在的方寸之地。

    在慧觉大师打量的片刻之间,黑线已然如同网状缠上他的整个金身,顿时间令他动弹不得,护体金光更是被压制在了体内。八名阴差见状,齐齐上前,单手成爪探出,隐有黑芒闪烁,似要撕碎眼前这和尚,诡异的眸子透出些许的疯狂。

    就在八人爪击将要击中慧觉禅师的时候,黑气所化的丝线虽仍然束缚在他的身上,使他金光不能外显护体,但破败的僧袍无风自动。禅师双手合十,以强大修为缓缓撑开掌间一缝,其中有一珠子不停颤动旋转,闪耀出夺目金光,更是有佛家真言在其中明灭不定。禅师不再犹豫,口诵佛门密咒,双掌用力合十。霎时间,佛珠湮灭,掌间金光四散,击中迎面而来的八位阴差,他们的身形甚至不能阻金光丝毫,转瞬就被洞穿,随后逐渐幻灭。与此同时,随着八人身影的消散,地上的八根黑色椎体也化做黑气一点点消失不见,青石板上光洁如初。

    慧觉禅师从地上站起后,一阵摇晃,许久不曾有过的脱力之感袭来,虽然彼此斗法不过片刻之间,但其中端是凶险异常,若不是自己修为深厚,定破不开那束缚自身的诡异术法。此时细细觉察,感觉那消失的八根黑色锥体很像古籍中记载的阴物’定煞’,传说中的那等邪物,可禁锢全身精血,更可锁定魂身,厉害非常。虽然自己也曾被眼前消失之物禁锢住一瞬,但感觉与原物还是相去甚远,一是此物在八名阴差手中虽有煞气,但却不是特别强烈,二就是威力弱化太多,’定煞’邪物可是媲美神兵的存在。禅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中关联,遂不再头痛,留待日后再说,眼下自己虽不好受,但想必厅前的那个中年人也是一样,侧眼望去,果然如此。

    随着八名阴差的消散,中年人的身体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但一直笼罩在脸上的黑气却是在刚刚的斗法过程中褪去了不少,隐隐显示出了面貌轮廓。

    此刻,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这位僧人,破旧僧袍遮盖不住的慈祥神态,眼神温润,神莹内敛,看得出佛法修为已经登堂入室了,有这般修为又能使得出佛门秘法,金刚破灭指,来人身份不问可知。

    “云间寺的高僧,果然了得。只是我这七阴之身,多存世间不过七载,又于他人何益?”说着话的同时,面庞上笼罩的最后一点黑雾也逐渐消散,露出一张略显普通的中年人脸庞,只不过目若朗星,使得这张平凡的面孔显的没有那么平凡了。

    禅师慧觉默默的打量了中年人片刻,微微颔首,“老衲略通相面皮毛,施主命格阴煞之气尤重,确为贫僧仅见,然诸事缘法,施主既然避劫于此,便与文家多了些因果,若施主此时离去,三劫之厄将由此地消受,非为道理,特请施主尽此人伦孝道,还些因果。”

    中年人闭目良久,才道:“大师慈悲心肠,修行至此,当是此地的福分...也罢,只是此身多灾多难...”

    不等中年人说完,禅师慧觉从容道:“我佛慈悲,既然为贫僧所遇,当尽力而为,阿弥陀佛...”

    闻听此言,中年人也不再多说什么,深深的看了禅师一眼,这位禅师在激斗后气息起伏不定,面庞上更是闪过一丝修佛之人不该有的戾气,但到了如此地步,已经无暇多想,面庞随身形变化,又变回了婴孩模样,飘然回到摇篮中沉沉睡去。

    至此,终于告一段落,禅师飘身回到客房,细思以后之事,微微的叹了口气。

    盘坐在床上后,从怀中掏出一物,是如同鸽蛋般大小的物事,色体浑黄,却隐有荧光,此物便是佛门圣物,舍利子。只不过,佛家舍利有诸多祥和之气,而此物虽有佛法封印,也却是正宗舍利,但却隐隐有股戾气散出,实在莫名其妙。刚刚激斗过后,脱力之时,那股莫名的戾气甚至让当时的自己差点把持不住,灭杀那个婴孩,造下杀业。还好修为定力仍在,但也是一阵后怕。“南行之事,看来迫在眉睫了。”禅师暗自思忖道。

    院内白霜渐渐消散,蝉鸣鸟啼,一切又复归原来模样,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翌日,文仲请禅师为其子文朔祈福做法,一番冗杂仪式过后,禅师对文仲言道,“小公子命格奇特,有修行之资,然天资熠熠之人必多灾厄,希望施主可待文公子七岁后允许他入修行之门,贫僧好友届时会来寻他。”

    文仲乍听得眼前禅师为修行高僧,且愿意带他的儿子修行,增些善业福报,自然很是高兴,不过细觉之后又顾虑些什么,一时难分得失。

    文仲犹豫良久,双手合十向禅师拜道:“谢过大师苦心,只是我儿年幼,实不知将来之事,或有诸多机变,未可知也,若麟子却有修行之机缘,那时定会叨扰大师一二...”

    文仲不置可否的说辞禅师也不介意,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摇篮中的这个婴孩,随后从手腕处取下一串念珠,戴在小家伙稚嫩的胳膊上,对文仲等人叮嘱道:“此念珠伴贫僧修行已有些年月了,且受佛法浸染,贵公子须日夜佩戴不离于身,可使诸邪退避。切记、切记...”言罢,与众人施了一礼,飘然远去。

    文仲抚摸着文朔手臂上的念珠,望向禅师远去的方向,一时生出些许多感慨,对着在摇篮中少不经事的婴孩叹道,“七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