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秀色照清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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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验尸

    打捞起来的药店东家郑书桓的尸体停放在水井边,已经有仵作在验尸了。

    萧狄抬手制止欲向他行礼的吴县令,示意他不要打扰出声,自己则负手立在仵作后侧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尸体。

    尸体的下半身衣物被血浸染很大一片,经过了井水的浸泡一时看不出到底是自身的伤口流血导致还是溅上了别人的血。

    很快,萧就狄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

    这尸体皮肤发白脱落,说明落水已有两三个时辰,但溺水而亡的人因溺死过程中会剧烈挣扎抽搐,导致尸僵较早出现,两三个时辰尸僵足够扩展到全身了,然而这具尸体却没有完全尸僵。

    “他是溺死,还是死后抛尸井里?”

    仵作被突然地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萧狄,忙行了一礼,点指尸体的嘴部和腹部,道:“嘴中有白絮泡沫,腹中有大量积水,这是溺死才会有的现象,照这样看是应当是溺亡。但是……”

    他抬起尸体的手指让萧狄能看得跟清楚一些,“溺水之人在落水是会拼死挣扎,往往手中可抓有水中的水草、树枝、泥沙,指甲缝内也会嵌有泥沙等杂物,但是他的指甲缝里却很干净。”

    摇了摇头,为难道:“小的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这人是昏迷时被人扔下井。”

    这厢仵作在验尸,那边宁灏已经将程若嘉从县衙领到了药堂厨房。

    程若嘉验完了药罐中的药渣成分,跟着宁灏一同来到了后院。

    后院里这具尸体是她今天见过的第四具尸体了,加起来比她两世见过的总和还多。

    被迫近距离地观看仵作验尸,饶是今日已见识过血溅三尺的场面,也担得起浓墨重彩的一笔。

    尤其当——

    “大人,还有一处蹊跷,您看看。”

    仵作掀起被害者的衣摆,长衫下亵裤松松垮垮地褪到了膝盖,下体完全裸露于众人前。

    周围顿时响起抽气声,倒不是因为见着了对方下体而激动,毕竟在场的都是男子,而是因为这尸体的命根子血肉模糊,被砸成了一摊烂肉。

    在这抽气声中夹杂着一声惊呼,好在声音不大,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发出声音的程若嘉即时捂住了嘴巴。

    太突然了,好歹自己是女的,哗啦一下就将异性的私处给露出来,也不知道事先知会一声啊。

    萧狄眼尾淡扫声音的源头,开口问仵作,“这伤口是什么器物造成?”

    仵作拿起旁边的剪刀给他看,“这把剪刀也是从井里捞起的,从伤口形状来开,可能就是这柄剪刀给绞的。而且……”仵作望向那摊烂肉,“应该是落水前才弄伤的。”

    这就推翻了前面此人落水时昏迷的推断,谁的命根子伤成这样还能够昏迷不醒?

    萧狄见到伤口首先想到的是凶器,而旁边的这些衙差们想的却是凶手为何会弄伤这个部位,毕竟是这个部位嘛,啧啧!

    “砸命根子这是娘们干的事,凶手肯定是娘们!”

    “只听过先奸后杀,还从没看过先割了再杀的。”

    “凶手也可能是个变态男人,自己硬不起来就砸烂别人的命根……”

    萧狄静静听着,突然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从中突兀的响起:“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不管凶手是男的还是女的,他是怎么将死者的那个部位砸烂的?”

    程若嘉在见到被水泡得肿胀的尸体时能淡定,看见下面未着寸缕也能瞬间淡定,但在听到这些衙差的议论是,就再也淡定不了了。

    尸体身上这么明显的问题你们都看不到么?

    “烂成这样凶手肯定不止下手了一次,行凶过程中死者一定会挣扎,那么凶手得用力按住他或者将他捆绑。那么这些手印、捆绑痕迹甚至是挣扎都该在尸体上形成淤青。但是你们见,尸体露在外头的手腕、脖子、脚踝都没有任何淤青。你们怎么就说是他杀?”

    仵作朝她投去欣赏的目光,道:“这位小公子说得很对。”

    不是受人胁迫,总不会是自己砸了自己命根子,然后自己跳井,还乖乖地让自己呛死也不挣扎?

    怎么可能,见了鬼了!

    在场的衙差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仵作道:“死者溺水而亡,落水时没做挣扎,身上未有任何同人搏斗痕迹,全身只有下体一处伤口,面上只能看出这些了,小的也拿不准是自杀还是他杀,还得剖尸看看。”

    萧狄微微点头,“其余人散开去周围再查查,你——”抬眸撇向程若嘉,“留下!”

    程若嘉指着自己,一脸不敢置信,“我?”双手摆动着,“不行不行,这剖尸太血腥了,我还是不要看了。”

    萧狄嗤一声道,“怕?三番五次都不怕死的人,怕这个作甚。”

    不怕死?程若嘉想了想,大概他指的是自己挟持朝廷命官救苏家小姐那件事,但也不是三番五次啊,明明就只有那一次而已。

    在她分神时,萧狄背对她,眼神示意仵作暂不要动手剖尸。

    然后转过身朝程若嘉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走近一些。

    程若嘉有些抗拒过去,但抵不住萧狄带着威胁的眼神,不得不背对尸体,像螃蟹一样地挪过去。

    萧狄道:“你是大夫?”

    “呃,算是吧。”

    萧狄不悦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因为我……”

    “那药罐中的药渣,墙角渣斗中的药渣,你能判断出是何药材么?”萧狄不耐地打断她,问出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程若嘉同云姨学了七八年中医,闻味茶色辨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罐中的药材有仙茅、麻黄、附子、黄芪、细辛、人参等,至于那渣斗中则是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等,还有……”程若嘉想了想,还是道:“……还有大量的罂粟壳。”

    这个周朝还没有出现过罂粟,但在上一世,程若嘉是见过罂粟壳的照片,所以在她认出它时感到非常震惊。

    “罂粟壳?”萧狄蹙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程若嘉解释道:“一种植物,但我们大周并没有种植,可能是外番带来的。这种植物可以是药也可以是毒,少量用的话可解毒止痛,量大了则会使人致幻。”

    “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萧狄嘴里念了一遍,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是风疾。”

    “是治疗风疾的。”

    程若嘉几乎是同时说出来。

    萧狄觑她一眼,叫来一人,“去打听下,这个郑书桓是否有风疾之症,是否有服药?这药又是谁煎的?”

    程若嘉加入推测,将事情捋了一遍,“郑东家有风疾之症,平日需要服药,于是贼人在他药中加入了过量的罂粟壳,导致郑东家用药后产生了幻觉,然后自残,接着跳井?”

    话刚说完,她立马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对,药堂死的另外两人是他杀,手法简单粗暴,怎么到郑东家这里就这么复杂了?”

    萧狄道:“可能杀害郑书桓的和杀害另两名药童的并非同一个人。”

    程若嘉歪头道:“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怎么会这么巧,郑东家和另两人会同时遇害?”下意识地她开始咬自己的食指,“还有,若杀害郑东家的凶手是想通过下毒致他发疯发狂,那这发作时间其实是很难控制的,怎么控制他在青囊药堂闭馆后立即发作?”

    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的宁灏当听到致幻二字时就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这时忍不住问道:“大人,这致幻的药和我们军营中的事……”

    萧狄冷眼扫过去,宁灏自知自己失言,连忙闭了嘴。

    萧狄再次看向程若嘉,问道:“药罐中的仙茅、麻黄、附子等都是温补药物,你知道这些药物放在一起是治什么病?”

    这一问也将程若嘉给难住了,她反复查验过了药渣成分,确实是这几种要药材,可这几种药正如萧狄所说,都是温阳药材,一般不会放在一起,因为一起用药易诱发心率加快,若再有外力刺激,还会致人昏厥。

    程若嘉一脸茫然,摇头道:“这几种药一起煎药性会过猛,只会适得其反,想不到是什么病需要用到如此猛药。”

    萧狄这看向立在旁边青白着一张脸的吴县令:“吴大人,你派人查查,青囊堂有给谁开过这服药。”

    一直没有机会插嘴的吴县令连忙应了声“下官吩咐下去。”,随即斜眼瞟了下尸体,眼尾抽搐了下,试着建议道:“萧少将军,这仵作剖尸,我们要不先回避吧。”

    萧狄没去看他,而是看着仵作问道:“剖尸多久能验完?”

    “回两位大人,还没有到剖尸的时候。小的还只查看了他的耳鼻头手等,现在是要趁尸首还未完全僵硬,脱下衣衫检查是否有伤口或其他痕迹。若找不到死亡原因才需要剖腹查验尸首内脏。”

    天色逐渐阴沉,风再卷起,带过一声闷雷,快要下雨了。

    萧狄道:“先带回停尸房,验尸报告一旦出来就送到我这里。”

    衙差们将尸体,还有一些账本等物收好带回县衙。

    望着萧狄几人骑马而去,县令老爷钻进了自己的马车,程若嘉道:“我是要走回衙门?”

    押着她的衙差阴阳怪气道:“不想走也可以啊,那你上那辆车。”

    程若嘉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过去,但天已阴沉,前面衙差们也来来去去穿梭,她一时看不清楚是辆什么车,于是问道:“那上面坐的谁?”

    “还能是谁?就那三具尸体。要不要过去。”

    程若嘉忙赔笑:“不要不要,还是不要打扰死者安宁了。”

    “那废什么话,赶紧走。老子也累了一天了,还不是全凭两腿来来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