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

    一时的自我感动，没想到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沙久耶心想。

    没有多想就吃下的拉面现在成了她的最大麻烦，许久不在外吃饭的她已经忘了豚骨拉面是多么荤腥的食物，恰好与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极为不合。

    “有种肠胃要坏掉的感觉。”

    “噗。”

    “等等，你笑了？”

    “没有。”临梦矢口否认，他还要扮演高冷人设呢。虽然这事本身称不上多么重要，但他也没必要放弃。

    “话说，需要我帮忙吗？”

    沙久耶用已经有些模糊的眼睛瞪了他一阵，摇摇头。

    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一番休养后的少女终于又踏上路途，只是更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临梦不紧不慢缀在她身后，懒散地腾空飘行，衣摆张扬模糊了身体的轮廓恰似她不定形的影子。所幸沙久耶的目标离这里不远，正是步行可以走到的距离。

    “话说，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即使听了这话，少女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苦笑几声。

    “好奇心……我自然也是有的。知道么，”她突然转身，漆黑眸子深不见底。“在遇到你的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打算了断的。”

    她眯起眼睛。

    “从这个角度说，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呢。”

    对话内容很好，如果可以忽略那种半死不活的语气就更好了。

    临梦自然知道，实际上他也正是利用了沙久耶那时的心理状态埋下种子以备日后利用。不过当面被揭穿的感觉依然很不好，临梦只能寄希望于随着历练能够慢慢适应。

    没有相匹配心态的力量是危险的，磨练心态，这正是他不惜拖慢进度也要亲身参与沙久耶方面布置的原因。他不想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再后悔。

    “但是我问不出什么问题……也许是因为这颗心中的火，”她伸手用力按向胸口，寒风中泛白的手指显得格外纤细，仿佛稍一差错指骨就会绽裂而出。

    “早就燃尽，只剩些灰烬了吧。”

    “哈哈。”

    自从留意她以来，临梦第一次见到沙久耶展颜一笑；当她闭上眼睛时，那笑颜间的明媚一瞬竟灿若暖阳。可睁开的眼中还是了无生趣。那是苦涩的笑容。

    只是苦笑几声。

    临梦眼中黯然，不愿承认自己刚才有些许动摇。一切正如他所料，如皆神沙久耶这般境遇的人物几乎是无药可救，正适合作为布局中“必要的牺牲”。自己对她并无亏欠，只要给她一点点希望，然后引导之即可。

    没错……自己甚至没有救她的能力。尽管自称为神，但他的超凡能力还很弱小，改造自然，捏造生命……仅仅如此又能怎样？他又不是摩里亚娜提到过的心灵术士，没有拯救人心的力量。

    想些好事吧。比如，即使有之前所说的原因，临梦也发现沙久耶明显的定力超群。这一点真不错，看来自己很有看人的眼光。

    “喔。”看见迎面走来的一对男女，沙久耶一时有些困惑。临梦也定睛看去，他们都身穿黑色大衣，看上去就像……两块黑板成精？总之衣品实在有限。不过，沙久耶穿上这种通常是男性款式的衣服却丝毫不显奇怪，应该是气质的缘故。

    沙久耶隐晦地打量了他一眼，与临梦拉开了距离。为什么要看我……等等，为了省事自己也穿的是黑色长风衣。

    “恶心。”

    ……说什么已经燃尽了，你这不是还相当有活力么！

    “哈哈哈，恶心！被说了恶心啊，齐临梦，你这次历练不是相当成功吗？”

    “摩里亚娜，我再警告一次。如果下次你还嘲笑我，我将会很遗憾地有一个月没法听到你的声音了。”

    张狂的笑声一滞，随即反驳：“本小姐才没嘲笑你，笑起来是因为这本书而已。”

    临梦打量了一眼摩里亚娜捧着的书，《物理化学》，呵。

    倒不是说他天生天狗，在这种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要任由这个连句好话都不会说的魔鬼骑在自己头上。只是自从成为神明后临梦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了如何提升信仰之力上，这种隐秘的事他根本无法和任何人交流，多少会觉得……寂寞。摩里亚娜作为一个有个性的谈话者，可比单纯一个言听计从的仆从强多了。物尽其用而已。

    没错，物尽其用，此刻摩里亚娜在自己眼中已经完全是一个“物件”了。

    传说中魔鬼的智慧和优雅似乎完全没在这位大小姐身上体现（除了外貌，但临梦知道魔鬼的外貌类似障眼法），倒是魔鬼的傲慢和贪婪有十足的体现。对于这种“超凡者前辈”（自称），即使他想尊重也很困难。

    “接下来就别读书了，摩里亚娜。给我去监视镜像之书，把发生的事都记下来，直到我叫你停为止。”

    “欸……”摩里亚娜满脸不情愿，酒红色眼睛中写满了无聊，但还是第一时间打开了镜像之书。毕竟她根本无力反抗临梦的命令。

    不过她还可以在口头上稍作挣扎：“话说齐临梦，你不会是心软了吧？啧啧，对亲眼见到的人就心软，之前被撕成碎片的那些特警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特警是军人，东瀛的军人死不足惜，和她怎么能混为一谈。皆神沙久耶有她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我没有改变那个计划的想法。”

    临梦尝试着对“岁月冢”的身体进行微调，可没两下左臂就爆成一团血雾，只能郁闷地接下去：

    “何况，你听说过‘君子远庖厨’吗？”

    “是你们世界的典故吧？怎么可能听说过……不如说！”摩里亚娜眼睛没有离开镜像之书，左手却握拳狠狠砸在《物理化学》上，“你也没给我听说这些的机会好吧！虽说只是打发时间，可你找来的都是什么书？”

    “是课本哦。”我的。

    “……这也太无聊了。话说，本小姐就是刚从图书馆里出来散心的啊！九狱之主啊，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没办法，为了不引起外界的注意，只能给你看这些了。委屈一下吧。”

    “不不不，说真的，你家明明还有很多小说吧？还有网络、电脑那些东西，随便来一个都比这些好吧？”

    “……摩里亚娜，当面揭穿别人是很不礼貌的。你还想要别的惩罚吗？”

    好吧，终于彻底安静了。

    临梦开始喃喃自语。

    “所谓君子远庖厨，是古代的君王见到即将被献祭的牛流出眼泪，心中伤感，下令换成羊来献祭。大臣们对这种伪善不以为然，但在场的贤人却说：

    ‘对于眼前的悲剧抱有怜悯，这正是有善心的表现。虽然这一次王的善举没有结果，长远来看却一定是好事。所谓君子要远离宰杀烹饪牲畜的地方，也是同理啊。’”

    摩里亚娜蓦地看向他，临梦从她的神情中少有地看出了一丝烦躁。

    “如果真的想当君子，吃素不就好了。”

    “什么都想到却什么都不做，这种人的灵魂——不值一文。”

    她为之一哂。

    “是么？我倒是觉得贤者点出了人心的一部分真相，还是有意义的。比如我自己现在就面临这种情况，从感性上看我确实有些怜悯她……但是。”

    想到那个狭窄的山洞，齐临梦摇摇头。

    “我必须克服这个想法。一直以来，众人都只能随波逐流，世界从未真正的改变过。如今既然看到了一点希望，就不该继续随波逐流才是。”

    “我要化作磐石。”话音一落，临梦才意识到“磐石”在圣经中往往指代上帝或者信仰。摩里亚娜的种族名虽然只是意译，世界本身不同，可她会不会对这个词有所反应？

    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埋头书卷中的她，悄悄地，悄悄地露出狞笑：

    【有趣。】

    雪白的尖锐的三角形利齿，映衬瞳孔中狂热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