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洗漱完后，方妈妈拉过季晴，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季晴以为妈妈又要问乔燃的事情，说自己困了想睡觉，想耍赖不听。

    妈妈的表情却是少有的认真，说：“再困也要听，今天要讲的是妈妈的秘密。”

    方妈妈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季晴只好假装正襟危坐，心里却想今天又要演哪一出呢？

    方妈妈从带的箱子里拿了一个很有年代感的长方形铁盒出来，铁盒很特别，乍一看怪怪的，上面的花纹有点磨旧了，但是保存得很好。

    季晴看到妈妈拿这个出来，有点奇怪，伸手想把铁盒子拿过来看看，方妈妈却把她的手一把打开，“小心点，别弄坏了，我拿给你看——”

    “什么东西？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就看看这个铁盒子，还能看坏了？”

    方妈妈没理她，打开铁盒，拿出一叠发旧的报纸剪纸，找出其中一张，递给季晴，季晴疑惑的看着妈妈，妈妈却没说话，示意季晴看报纸，季晴看到这是一篇报道：

    时间是1996年，内容是东风-XX洲际导弹研制成功，报道简单的讲述了研制的历程和意义，最后有一段话，“……有数万人为今天的研制成功献出了毕生的努力甚至生命，祖国和人民感谢你们！你们是祖国和人民的无名英雄！”这句话被蓝色的钢笔划了出来。

    “这是什么，妈妈？跟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季晴开始紧张起来，她猜到了妈妈今天可能说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也许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你看到那句用笔勾出来的话了吗？那些人，也包括你爸爸——”

    方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但是眼圈红了。

    说着，方汐云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子带着黑边眼镜，文质彬彬，眼睛清亮，炯炯有神。即使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也是非常英挺雅致的男人。

    “这是我爸爸？我爸爸不是，不是物理老师吗？他，他不是生病不在的吗？”

    季晴紧紧的拿着这张照片，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照片，心情激动又奇怪，原来这就是爸爸？这就是我的爸爸？

    季晴在心里默默的反复的念着，心情起伏异常，仿若一不小心，这张照片就会消失一样。

    小时候季晴问方汐云要爸爸的照片看，方汐云总说等她大了再给她看……等季晴大了，就不再问了，方汐云也没再提。

    “不是，那是我骗你的，你的爸爸，是位无名英雄。”

    方汐云擦擦眼睛，陷入了回忆中，慢慢的给季晴讲起了这段往事……

    1990年春天，大学毕业刚工作两年的方汐云因为工作表现优秀，被单位派到BJ某党校学习，在学习过程中认识了同来进修的BJ某大学物理老师汪润。

    汪老师是BJ人，比方汐云大了6岁，曾在俄罗斯国立大学留学，年纪轻轻已经是副教授，高大英俊知识渊博，篮球打得好歌唱得好，而且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方汐云年轻美丽，天真浪漫，还有着南方人特有的娇俏活泼。

    汪教授对方汐云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同学半年两人就发展成为男女朋友关系。

    1992年春天，党校的学习结束，两人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当时的异地恋很少，工作调动也很难，但是汪老师却说方汐云在哪他就在哪，他愿意为了方汐云调到成都工作，他在BJ知名大学当老师，调到地方上还是有机会的。

    方汐云离开BJ时，汪老师说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让方汐云安心回成都等他。

    方汐云回到成都后，久久等不到汪老师的到来，每次写信汪老师都说工作调动比较难。

    到了下半年，汪老师的信越来越少，最后一封信提到了分手，没有说任何理由。

    以方汐云的性格当然是不能接受的，接到信第二天就跟单位请了假不顾一切的去找汪老师……

    当时成都到BJ还没有直达的火车，辗转几天，才风尘仆仆的到了BJ。

    在BJ见到汪老师后，方汐云再三逼问下，汪老师才说他接到了紧急调令，要参加非常重要的科研工作，要远赴边疆，不能与方汐云结婚，对方汐云非常抱歉，希望她能有好的归属。

    方汐云哭得昏天黑地，却也没办法改变这个现况，汪老师说他不能辜负祖国的培养，只能辜负方汐云的一片真情……

    方汐云虽然不知道汪老师具体要从事什么工作，但是却异常倔强而坚强，说汪老师工作总有结束的时候，她等他回来……

    等方汐云回到成都1个月后，发现自己有了季晴，为了要季晴，她丢掉了工作，失去家人，即使这样苦苦坚守，苦苦等待，但是却没有等到汪老师的回来。

    方汐云说道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季晴震惊得有点反应不过来，怔怔的看着妈妈不停擦拭着眼泪，自己也说不出话里，不由得依偎着妈妈泪如雨下……

    1997年某天，那时候季晴已经上了幼儿园，母女两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

    汪老师的领导张建国张总工程师找到了方汐云，交给她汪老师给她的诀别信和这张照片。

    1995年春天洲际导弹攻关在即，由于研究事故，汪老师感染了放射性元素，并于1995年11月26日故去。

    由于1995年研究工作尚在保密中，汪老师的离世连家人都没有通知，骨灰按汪老师的要求撒在了戈壁滩上，他说他要看着导弹升天……

    “你爸爸到离开，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在人世……也可怜你，从小没见过你爸爸，还好你争气，妈妈骄傲啊——”方汐云说道这里，又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妈妈，妈妈——”季晴说不出话来，扑到妈妈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季晴从小在妈妈面前都是克制的，很少有这么情绪宣泄的机会，方妈妈见了心疼不已，反过来安慰季晴：

    “好了，季晴，不哭了，现在你长大了，妈妈高兴，妈妈也从来不后悔跟了你爸爸，有了你，知道吗？”

    “嗯，嗯——”季晴抹着眼泪，使劲的点头，也渐渐平息下来。

    “季晴，妈妈原来想着等你结婚了，再告诉你爸爸的事情。但是妈妈看着你，一直不交男朋友，怕爸爸妈妈的事情影响你，你千万要相信，要不是出了意外，爸爸妈妈一定会幸福的过一辈子，我相信你爸爸，所以你也要相信爱情相信婚姻。”

    “也不要因为从小缺失爸爸的事情感到自卑，你有爸爸，你的爸爸是英雄，不论你交往的是谁，你都配得上，知道吗？”

    方妈妈语重心长的说，这也是她这次来的目的之一，她害怕不健全的家庭生活给季晴留下阴影，也怕父亲的缺失让季晴内心自卑。

    妈妈终究是妈妈，永远要保护儿女，替儿女考虑。

    “妈妈，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就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你不要多想了。”

    季晴破涕而笑，搂着妈妈的肩膀，妈妈的良苦用心，她怎么会不知道。

    在妈妈的允许下，季晴看了爸爸给妈妈的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写在泛黄的信签纸上，字体方正，笔迹有力，透着时代的沧桑。

    爸爸写的信内容简短，却情深意切：

    吾爱汐云，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不用悲伤，我死得其所，内心从容平静！

    此生有幸遇到你！戈壁滩的月光下，最幸福的就是回忆跟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此生抱憾不能与你结为连理！希望下辈子我们再相遇，让我们真真切切、平平常常的过一辈子。

    希望你能忘记我，找到你今生的幸福，有可爱的儿女，有爱你的家人，一生平安！

    临别，无以为赠，我最喜欢的杜甫的《望岳》赠与你：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汪润

    1995年11月10日

    季晴内心充满柔情，也充满了骄傲，从爸爸给妈妈这短短的诀别信中，看到了爸爸的儿女情长，也看到了爸爸的豪情万丈，壮志凌云。

    方汐云还告诉季晴，她的爷爷奶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爸爸还有一个妹妹，叫汪泽。

    汪泽姑姑也是大学老师，据说在90年代末去了日本，后来把父母也接了出去。

    盒子里还有一些爸爸的零星信息，如果季晴未来能找到姑姑和爷爷奶奶，那是最好不过了。

    季晴点点头，把盒子里的东西认真的看过一遍，把一些有效信息都记了下来。

    第二天还把爸爸的照片翻拍了一张，带在自己的身边。

    “那时候你爸爸真好看，就跟现在的乔燃一样，笑起来很温柔，个也高，打篮球打得好，妈妈就是看他打篮球喜欢上他的，歌也唱的好，喀秋莎……”

    “这铁盒子也是你爸爸送给妈妈的，原来他用来装他的笔记和手稿，我喜欢，他就送给我的，俄罗斯带回来的，你猜里面原来装什么？装的是巧克力，哈哈——”

    方汐云慢慢的把东西收起来，聊起季晴爸爸当年的一些小事，心情也好了起来，事隔多年，一些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季晴知道，这些点点滴滴，在妈妈心里回味了很多年，反反复复，细熬慢煮，熬成了时光的糖，岁月的甜……

    那天晚上妈妈睡得很好，季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她爸爸的故事，甚至有些不堪的猜想，没想到她的爸爸居然是这样让她值得骄傲的人。

    季晴心里时而酸楚时而高兴，酸楚的是和爸爸这一生都见过面，高兴的是她的爸爸居然是这样优秀又这样诗情画意的人。

    季晴也自省，虽然自己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受家庭的影响，相信自己没有任何心理问题，但是她对感情极度挑剔，对友情刻意保持距离，可能多少还是有些影响。

    季晴觉得未来自己应该勇敢一点，尤其的身边的人，值得更多的信任和依靠。

    半夜季晴睡不着，披着衣服轻轻的出了阳台。

    月光如洗，季晴望着西北方，遥望着戈壁滩，想着二十几年前父辈的峥嵘岁月……想向着自己的父亲，在同样的月光下，回望故乡，回望亲人。

    “爸爸，你看今天月光多好——谢谢你，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谢谢你赋予我生命——”

    季晴抬头遥望，看那苍穹满月，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说着。

    季晴说完，悄然转身回房。

    小时候那些猜想，那些迷惑，那些意难平都渐渐抛在身后，留着黑暗里，渐行渐远……

    第二天是周一，季晴和妈妈都起得比较晚，方汐云起来后心情很好，来回叮嘱，一定要把握好感情，年轻不小了云云，这次季晴听得认真，也答应妈妈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

    周一乔燃没有别的安排，下午和晚上都来酒店陪两位妈妈，季晴非常默契的说自己周一要出诊，中午就回了学校，两人避免见面，也避免了尴尬。

    两位妈妈也是操碎了心，两人又偷偷分析一番，觉得两人可能正在互相试探期，最好大人不要打扰，于是心领神会的不再提他们两的事。

    乔燃难得放松的跟妈妈聊了一下午，又跟两位妈妈一起吃了晚饭。

    晚上季晴过来，本来说好大家一起吃个夜宵，聚聚。季晴刚到乔燃就走了，妈妈们挽留乔燃却说第二天通告特别早，要早点回去准备。

    季晴跟乔燃告别，虽然乔燃神色如常，但是季晴却从乔燃眼里看到了躲闪和逃避……

    季晴看到乔燃无处安放的眼神，还有刻意的疏离，心里是失落的。

    季晴想到了些什么，心里却是越发迷茫了。

    有些情愫，在“不敢”和“不能”的本能下压抑着，就不会想不会让它生长，但是一旦这些本能被自我发现，这些情愫，越是蓬勃生长。

    乔燃是这样，季晴亦是这样！只是这时他们都太年轻，没有明白。

    乔燃这两天因为路萧的胡闹，才明白了的自己的心意，他顾虑太多，现实生活中又不善于整理情绪，所以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逃避。

    季晴因为乔燃的逃避，想到他的职业和身份，最近两个妈妈的行为可能困扰到了吧，也提醒自己要保持距离。

    季晴心里其实也有些说不清到不明的异样，但是她善于情绪管理，一向内敛，所以依旧风轻云淡，只是眼里的风景，变了模样。

    周二上午，老禾开车来宾馆，一起送两位妈妈去机场。

    本来乔燃说要来的，但是又说临时有变化，只有老禾一个人来。

    在飞机上，方汐云也敞开心扉，将季晴爸爸的事情跟乔妈妈说了，乔妈妈除了惊叹，也是心疼方汐云这么多年守着这样的一份思念。

    乔妈妈更是懂得方汐云的用心，她明白方汐云怕季晴真的跟乔燃交往，乔家会顾虑季晴爸爸的事情。

    “汐云，你的人品和眼光我还不知道，季晴爸爸要不是人中龙凤，你怎么能愿意托付终生。不说别的，光看季晴，就知道她爸爸得多优秀。”

    “不过，孩子的事是孩子的事，不管未来他们有没有缘分，我们都喜欢季晴，不管她爸爸是谁，妈妈是谁，我们都喜欢季晴！”

    乔妈妈拍了拍方汐云的手背，给她吃了个定心丸。

    从机场出来，给乔燃发了妈妈们安全登机的信息后，季晴明显的松了口气。

    很久之后，乔燃才简短的回复了信息：“好的，这几天辛苦你了，你也好好休息！”

    “现在轻松了点了吧——”一向不太说话的老禾，也难得开了金口。

    “嗯——老禾，谢谢你，你最近也辛苦了，两头跑。”

    季晴礼貌的朝老禾致谢，老禾点点头，放了些音乐，不再说话。

    回到学校很久，季晴还沉浸在对爸爸的想象和思念中，并开始根据爸爸留下来的些许信息，通过各种渠道，寻找自己的姑姑和爷爷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