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距离
郑百马经常做梦,或许是出于他扭曲的童年,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规律的作息,总之,他经常做梦。
大多数的梦都没有意义,醒来就会被遗忘,这一次也不例外。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醒后的场景。
睡意未散去的朦胧之中,郑百马迷糊地过滤着眼前的场景。
“卧槽!”
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的郑百马猛然起身,像是应激了一般。
起猛了,居然回到了自己家。
“感觉还好吗?”
床头边,乙肆闭着双眼,比起鬼魂,她更像是一个会回应的雕像。
“欸,乙肆.......”
“嗯,你感觉还好吗?”
“还行。”
“那就好。”乙肆站起身来,睁开那双空洞的双眼,最后看了一眼郑百马。“我走了,再见。”
她干脆地起身离去,在到来与离去这方面,乙肆倒是和普通的鬼魂没什么区别,算得上“神出鬼没”的最好诠释。
“等等!发生了什么,杨泛呢?”
他只记得自己的视野愈发模糊,直至失去意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把他接回家里的人是乙肆而不是杨泛,这些都一概不知。
“唔.......”
刚刚走出房间的乙肆停了下来,偏过头,一边沉思,一边含糊地回答郑百马的问题。
“虽然也算不上多清楚,但是........总之,你照一下镜子吧。”
按照她的指示,郑百马从客厅的柜子中取了一面圆镜,观察起自己的变化。
“只有眼睛变了吗?”
除了瞳孔变成横状的一字条形之外,郑百马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任何异样........当然了,也没有产生仙术查克拉,不免令郑百马有些遗憾。
“不,你的灵魂也改变了。”
“是吗?”
郑百马将镜子倒扣在桌上,不再将目光对准镜中的自己,老实说,郑百马感觉那对一字型的瞳孔莫名的瘆人,不知是因为这双眼睛确实有着不寻常的作用,还是单纯的因为恐怖谷效应犯了。
“具体是怎么样呢?”
郑百马将目光转向乙肆,郑重地看着她,像往常一样保持着含蓄的礼貌。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的灵魂被扭曲过很多次,我已经看不清原样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你的精神正在流失,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出事,但.........”
“但是?”
“好像.......就算时间长了也不会有事?”
她用手抵着下巴,毫不客气地打量着郑百马,话语间却充满了举棋不定的犹豫。
“为什么?”
“都说我不清楚了.......”虽然她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确切证据,但这不妨碍她总结现状。“虽然你的精神还在流失,但是增长的速度要远超流失的速度。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就像是小学应用题那样?这样看来,问题的确不大。
“差不多就是这样。”乙肆站起身来,该说的都说了,自己能解决的都解决了。“你自己打电话联系杨泛吧,他会把你接回去的,我先走了。”
“等.......等等。”
郑百马再次叫住了想要离去的乙肆。
“那个.......就是,我觉得还是不要麻烦杨泛了。”
“哦,随便你。”
“但是,我这个状态不太好出门,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
现在大约是凌晨五点,虽然小城市的节奏不至于太快,但还是难免会出现一些苦逼的早起打工人,如果这副吓到对方就不好了。
“为什么?”
“唔.......就是........”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接着麻烦杨泛了,虽然理由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果然还是太矫情了吧,虽然麻烦乙肆似乎也不是很光彩,但总比一而再再而三地欠杨泛人情要好。
“算了,真拿你没办法,现在就走吗,还是再等一会。”
见他支支吾吾地半天也说不出理由,乙肆干脆让步,答应了郑百马的请求。
“嗯,现在就走吧。”
郑百马大喜过望,简单确认了随身物品都在身上,他关上灯,和乙肆出了门。
随着日期渐渐逼近冬季的终点,气温也在毫不留情地走低,虽然他也不是很懂寒流之类的知识,但是天气预报还是会看的,按照上面的信息,恐怕几天之后就会跌破零度,这在平港市里还是比较少见的。
像郑百马这样的人就完全扛不住冻,同样是南方人,他身边的人都是靠着一身正气抵御低温,他的身体素质就是不攻自破的联盟,只能在寒风中解体。
他将双手合拢,向着手心哈了口气,不免有些羡慕地看向身前的乙肆。
“嗯?怎么了?”
察觉到郑百马的目光,乙肆转过头来,直视郑百马,轻柔的声音落到他的耳边。
“没.......就是,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两人之间大约相隔了二十多米,乙肆只在飘忽的橘色灯光中留给郑百马一个飘荡的红色身影,虽然乙肆要帮忙戒备周围的行人,但这个距离未免也太远了点。
.......果然还是自己的眼睛有些吓人了吧。
“抱歉。”
乙肆咬了咬嘴唇,向着郑百马走来,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相距五米。
果然还是被讨厌了吧——郑百马的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乙肆确实开始疏远自己了。
“那个.......”
“我说.......”
各自怀有心事的两人同时向对方搭话,好巧不巧地撞个正着,两人为数不多的默契在这时起到了反作用。
“不,没什么,你先说。”
不给自己尴尬的时间,郑百马将话题的主动权交给对方。
“........那个,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杨泛。”
“这个,嗯.......解释不清.......”
一句话被他拉长了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最后一句解释不清糊弄过去。
“不过,我相当信任他,绝对不是因为戒心才疏远他的。”
“那是为什么呢?”
乙肆回过头来,即使如此,她也还是保持着原先的距离,以倒退作为前进,郑百马向前一步,她也就后退一步。
她完全不理解这种矛盾的心理,或者说,对于从小到死都能够读心的乙肆来说,所有行为的背后都有完整且自洽的动机,没有任何心理对她是矛盾的。
“他啊.......怎么说呢,不但对我很好,还把我当朋友,所以我才要疏远他,你理解了吧。”
“完全不理解,这之间真的有因果关系吗。”
即使没有眼眶,郑百马也还是能感觉到到她那幽怨的眼神。
他干脆放弃了含蓄的说法,将最直白的想法合盘托出:“我怕接着欠他的人情,最终会让友情变质。
如果他只是为了利益而帮助我的话,我可以坦然地回报他等价的东西。
如果他只是我的朋友,我可以直白地拒绝他的好意。
可是,他不止是我的恩人,还把我当朋友对待。”
不同于之前的话语,虽然说话的语气还是很郑重,但目光却不敢再面对着乙肆,而是飘忽地聚焦在她的身后——显眼地矗立在街道尽头的高架桥。
“如果真的有介于‘恩人’与‘朋友’之间的身份就好了,可惜啊.......”
他很清楚,对于杨泛来说,那些付出可能都微不足道,但也还是无情地压在郑百马的肩上,需要他不断地去回应这样的期待,可杨泛不是只是恩人,还是朋友,期待的质量也就沉重了很多。
正因为郑百马负担了杨泛的期待,所以他才不能在杨泛面前输给敌人,不能在魔法的学习上有所懈怠,不能拒绝自己相当抵触的东西。
郑百马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这种感觉,这种自己逼着自己不断奔跑的感觉真的太累了。
“哼。”
乙肆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太矫情了吧.......
两人之间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直到上了高架桥。
不知是否是错觉,明明只有十米左右,大约三层楼高,却冷得让人不由得发抖。
“郑百马,你有想过和杨泛说这些话吗?”
“怎么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
由于问题过于突然,郑百马完全没有想得那么深入,面露难色地思索了半天,完全给不出答案.......
见状,乙肆不由得笑了笑:“居然真的会想啊,你是笨蛋吗?”
抛开这个没有解释的疑问不谈,乙肆收敛了笑容,开始认真起来。
“力所能及的小事不能偿还人情,能够偿还人情的事又不是你能负担的。”
“听起来完全无解........”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解决的办法,但是........”
乙肆仰望着漆黑的无垠夜空,话锋一转。
“我如实告诉你的话,你真的能坦然接受吗,即使我不奢求任何回报,即使我没有其他目的,即使我只是单纯的想帮助你,你也能坦然地接受我的好意吗?”
“我........”
不能.......有人情便还人情,道理就那么简单,说是优点也好,说是局限也罢,郑百马永远不可能迈过这条线。
“呵呵,果然........这样就好,你只要能意识到这点就好。”
乙肆轻笑了一声。
“那我就只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吧,如果你连这都没法接受的话,我就只能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了。”
“不,你能这样做就太好了。”
在空无一人的桥面上,在若有若无的寒风中,与对方保持步调的人,与对方距离不变的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如试着和杨泛的妹妹搞好关系吧。”
郑百马想了想,好像有几分道理。
“真的没问题吗?”
“真的,没问题!”乙肆顿了一步,转过身来,纤细的手指点了点眉心,双眼微垂,脸上荡漾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都‘看’得到,你们很合得来。”
“那........好吧。”
郑百马吐了一口气,看着气息在面前凝结成白雾,他不免有些惊讶。
气温居然已经冷到这个地步了吗,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那个,你刚才想问什么啊。”
乙肆一步步地倒退,向着郑百马询问道。
“倒也不是多重要的问题,我单纯好奇,你作为鬼魂,怕冷吗?”
“噗.......你这是什么问题,我可是鬼魂,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