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冲桥事件之后，明面上，上下两城一直没有冲突。

    下城民众许久不见执法官，甚至都快忘记他们的制服长什么样了，也快忘了他们对待下城人是何等的尖酸刻薄。

    所以当赵安带着一队执法官出现在舞步走廊，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他的表面身份是皮尔特沃夫学院病理学教授约翰·卡尔维特，在上城的声望仅次于议员贵族。

    因此，调动一队执法官配合自己进入下城进行“细菌检测”，简直是手到擒来，打个招呼议会就批准了。

    “这里是皮尔特沃夫学院病理学小组，闲杂人等退散，请勿干涉我们的研究。”赵安向周围一脸懵逼的下城民众们出示着证件。

    他在皮尔特沃夫学院任教五年，证件上镶嵌着五颗金丝做的象征着进步的海克斯标识，上面还有议会特准的印章。他的成就，大多数人一辈子无法企及。

    识相的祖安民众看到执法官手上的步枪后早就躲得远远的了，给这群不请自来的丧门星让路；不过也有喜欢惹是生非的，隔着远远地投掷着石子。

    赵安不会在这群野蛮粗鲁的下城人身上浪费时间，他有要务在身。

    飞来的石子打在自己的护甲上，连道刮痕都没留下。

    一个打着赤脚的小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半会被吓到了。

    赵安走到他面前蹲下，揉着他的头发，说道：“小朋友，请问黑巷怎么走。”

    小男孩眼神慌张，不知所言。在他父母的说辞里，执法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

    赵安摊开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掌心躺着几枚铜圈。

    “拿去买糖。”赵安柔声道。

    小男孩略有迟疑，但经不住诱惑。他拿起铜圈，然后把去黑巷的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安……

    什么平等与尊重？赵安轻笑，下城闹事的人想要的不过是钱罢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越往下城走，空气就越浑浊，光照也越少。

    过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闻不得一丝瘴气，赵安早早地戴上了厚重的呼吸面罩。

    他难以想象，另一个自己居然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六年，还为下城人卖命。又与猪狗何异？

    进入中层区之前，赵安以“防止感染蔓延”为由支开了随行的执法官们。

    冗余的侍从只会加大自己被怀疑的几率。他必须找到贴近希尔科和金克丝的机会，才有把握得手。

    最先发现赵安的是游荡在黑巷外围的帮派分子。即便隔着防毒面具，他们也能从身形上判断出，这个人铁定是赵安！

    当他们看到这个领导了自己六年的人回来之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头儿，你去哪了？想死我了！”

    “是头儿！头儿回来了！”

    但很快，他们的热情被现实浇灭。

    从赵安冷漠的神情来看，赵安压根不认识他们，对他们爱搭不理。

    帮派分子们只觉眼前之人如此陌生。

    以往赵安见到他们打招呼时，无论身份地位，都会热情洋溢地回声招呼。

    很快就有腿脚轻便的小弟跑回希尔科的驻地，报告了情况。

    彼时，希尔科正在翻阅卷宗，未经敲门就贸然闯入的小弟打断了他的思绪，让希尔科有些生气。

    不过看那小弟气喘吁吁的样子，一定是有要事汇报：“赵安，赵安他……他回来了！”

    “什么！”希尔科眼瞳一怔，手中的雪茄不自觉地掉在地上。

    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认知里，进入静水监狱无异于判了死缓，更想象不出赵安此刻正在里面过着度假般的日子。

    他一把揪起帮派分子的领带，质问道：“你再说一遍！你说的话可当真吗！你确定没有眼花？”

    “千真万确啊头儿！我跟在场的弟兄们都看见了！他正往这边过来呢！”小弟急的都快哭出声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大老板希尔科的反应会这么过激。

    不知怎地，希尔科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赵安的叮嘱。贸然出现的不一定是赵安本人，极有可能是他所谓的“分身”。

    又反复确认道：“他穿着什么衣服？身边有没有跟着其他人？”

    小弟答道：“就他一个人！穿的普通的下城补丁衣服！”

    希尔科松开揪着领带的手，缓缓道：“这么说，赵安十有八九真的回来了？”

    不，事情不能妄下定论。永远给自己留后路，是希尔科记事起就遵守的人生准则。

    对暗号这种行为很可笑，但确实很实用。

    在听到赵安亲自说对暗号之前，希尔科绝对不会相信他的半个字。

    “金克丝！金克丝在哪？”希尔科看向金克丝的实验室喊道，他想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金克丝。

    但，实验室内空无一人……驻地里也不见金克丝的踪影……

    过桥的时候赵安带着一队执法官，完全是因为在上城的妖魔化之下，赵安认为下城人就是一帮无恶不作没事找茬的人渣，所以带着执法官护卫方便通行。

    但进入中层区之后，赵安发现，只要穿的稍微破烂一点，就没人会多看自己一眼。

    正因如此，他遣散了执法官的队伍，又买下一件破烂的补丁衣服披在身上。

    散发着腐臭的衣服令赵安作呕，但为了能贴近希尔科，他必须忍耐。

    他对自己实力的把握一清二楚，光靠硬碰硬，是很难从成百上千的人海里杀出一条血路的。

    “呼，要是在行动前多做些调查，而非只听信谗言就好了。也不必调动执法官，搞出这么大动静了。”赵安对此次进入下城的方式，很不满意。

    依照小男孩告诉自己的路线，再拐过两个街区，应该就到黑巷了。

    赵安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匕首还在，稍后就要用它大啖希尔科和金克丝的鲜血。

    正当赵安思忖着刺杀计划之时，忽然有人轻拍他的左肩。

    他向左转头，空无一人。

    常见的把戏，赵安心想，小时候跟发小玩过无数次这样的玩笑——站在对方身后的一侧，然后从另一侧拍他的肩膀。

    赵安猛然右转，果然看到了一个蓝头发的姑娘正冲自己做着鬼脸。

    “惊喜！赵安！”金克丝笑道。

    她一把扑进赵安怀里，把自己的蓝色脑袋埋进赵安胸口，委屈地嘟囔道：“我好怕你不回来了……希尔科觉得你已经回不来了，但我一直相信你能回来……你可是赵安……”

    赵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扑进了自己怀里……赵安本能地搂住她的肩膀给予安慰。

    等等？赵安低头看向女孩蓝色的头发，和两条显眼的发辫……

    这不就是金克丝吗？

    自己朝思暮想的暗杀对象，此刻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主动投入了怀抱？

    赵安只知道另一个自己在下城为希尔科服务，可他没想到，另一个自己居然跟金克丝的关系亲近到这种程度？

    投送怀抱这种事，不管从哪种角度看，双方的关系都非同一般啊……

    赵安的嘴角挂起苦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自己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自己能多做些调查，能早日得知赵安跟金克丝的关系，就可以顺藤摸瓜大摇大摆地走进希尔科的集团内部……并且也不用远渡静水监狱，去受另一个自己的一顿欺辱。

    一想到自己白白走了这么多弯路，又想到自己的“伟大计划”即将成功，赵安竟搂着金克丝的肩膀，潸然泪下。

    “哎，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的！”金克丝模仿着赵安曾经安慰她的口吻，反过来安慰赵安道。

    她伸出手指，擦掉赵安眼角的几滴眼泪。

    赵安心中实则在想：如果自己必须杀掉的人不是她该多好。那样以来自己也不必跟其他的赵安走到对立面，也可以多一个金克丝这么“暖心”的朋友……

    但命运就是如此喜爱捉弄人。

    如若赵安此时不杀了金克丝，放任剧情向原剧结局发展，要死去的就是数十亿生灵……

    赵安强迫自己不去看金克丝颤动的蓝色瞳孔，他必须在自己反悔之前立刻动手！

    对不住了金克丝，另一个世界的你，为替你好好活下去的。赵安心中默念。

    他左手搂在金克丝的肩膀上没动，右手已经悄咪咪摸向自己的腰间，冰冷的匕首寒芒出鞘，赵安将它举起，对准了金克丝的后背。

    怀里的金克丝没有察觉到赵安的异样，她的嘴角挂着婴儿般甜蜜的笑容。

    赵安毕竟是自从她加入希尔科的集团后就一直陪伴着她的导师，是看着她长大的人。

    赵安会为了她不辞长途买来生日礼物，会为了担心让她着凉而让出自己的床铺，会为了她去杀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赵安会无条件地顺从她，满足她的愿望。

    金克丝把自己百分百的信任寄托给了赵安，全世界都可能跟她作对，唯独赵安不可能。

    所以当金克丝溺在赵安怀里的时候，完全放下了戒备。

    她绝对想不到的是，她最信任的人手中的匕首，即将命中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