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丝坐在废墟间流泪，手里死死攥着兔子玩偶，这是父母去世前唯一留下的东西。

    她看着农田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居所在巨大蝙蝠的蹂躏中轰然倾塌，自己曾经的玩伴，那些给自己发糖的警察叔叔，给自己打针的护士姐姐们，在惨叫声中尸首异处。

    活着的人争相恐后地逃向自己身后，却没人低头看自己一眼。是他们没看到吗？还是他们急着逃命？

    金克丝没有哭，她早就哭累了。

    硝烟和泥泞糊脏了她的脸，四溅的断肢和血肉弄脏了她的裙摆和白袜。

    她眼睁睁看着皮肤上长满绿色石头的恐怖人类拿着草叉和长矛，将幸存者们开膛破肚，曝尸荒野，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盯上了金克丝——他指着金克丝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嘶叫，说着金克丝听不懂的语言，但一定是在招呼他的同伴们。

    他拿着消防斧，他身后的同伴们拿着铁管手枪和散弹，朝金克丝走来。

    金克丝不知道同为人类，他们为什么要为巨大的蝙蝠服务，自相残杀。

    金克丝看着他高高举起的消防斧，不管结果为何，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

    再度睁开眼，面前的那些人如同西瓜般在弹雨中迸裂；自己的身后，则笼罩着一只硕大的阴影。

    “这里是骑士希尔科，重复，这里是骑士希尔科。发现幸存者，是一名小女儿，请求带回基地，完毕。”身后的声音低沉且衰老。

    金克丝扭头看去，只看到了一副用金属盔甲覆盖全身的庞然大物，他也正透过动力甲的视觉屏幕看着自己。

    他的身后，还有无数和他一样穿着动力甲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手中武器喷吐出火舌，弹幕扫清了眼前的所有敌人，之前不可一世的巨大蝙蝠，也在激光枪械的集火中轰然倒地。

    “不要怕，小姑娘。”一只有力的大手拖着自己的屁股把金克丝举了起来。

    他指了指胸前的宝剑齿轮喷漆，“我们是钢铁兄弟会，我们是好人。你的家人呢？”

    金克丝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骑士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的话，就跟我一起回到基地吧。虽然训练很艰苦，但至少很安全。”

    金克丝没得选择。她点点头。

    希尔科把金克丝放在动力甲的左肩盔甲上，右手遮住她的眼睛，两人踏过硝烟后的废墟，看向日出的方向。

    群山之中，一幢宏伟的建筑傲然挺立，那是战前的精神病院，在战后保存了下来，并成为了钢铁兄弟会分部的基地。

    “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坐在希尔科的肩膀上，金克丝问道。“我们难道不都是人类吗？”

    “他们曾经是……”希尔科解释道，“但世界每天都在变化，一不留神，就会被这个操蛋的世界吞进黑洞。”

    那年金克丝十一岁。

    ……

    朦胧之间，金克丝听到了门外的争吵。是希尔科和塔格蒂圣骑士？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试着不去吵醒屋内其他熟睡中的小伙伴——这些都是兄弟会从废土中拯救出的幸存者。

    金克丝把耳朵贴在门上，她听见希尔科吼道：“我绝对不同意！圣骑士！文书和新兵同样重要，你不能只为了满足人员供给就破坏原先的人员构成！”

    金克丝认识了希尔科三年，她从没听过希尔科发这么大的火。

    “醒醒吧希尔科！”说话的是塔格蒂圣骑士，兄弟会分部的老大，一个金色短发的女兵，金克丝不是很喜欢她，因为她对人很不和气。

    “看看外面的世界，阿帕拉契亚已经完了！我们就是弗吉尼亚人类最后的希望了，我们必须阻止辐尸病毒传播出去，这就需要我们拿命去填！”

    静默良久，希尔科带着商议的口吻道：“那至少，把金克丝从新兵的名单里剔除，她的头脑更适合做文书，而不是冲在前线的士兵。”

    “我很抱歉，希尔科。”塔格蒂的语气温和了不少，“我知道你把她当做女儿，我曾经也有过女儿，但她在训练中展现出的战斗天赋如果不能应用于实战，就是我们的损失。”

    “我觉得，应该充分尊重她的意愿。下去之后，我会跟她商量的。”

    夺门而出的金克丝明显惊到了辩论中的二人。

    “我要当新兵。我要成为希尔科一样的骑士。”金克丝斩钉截铁道。

    希尔科摇着头道：“不……你最好想清楚。”

    金克丝早就想清楚了，如果不能穿上动力甲亲手消灭那些毁掉自己家园的生物，自己加入钢铁兄弟会又有什么意义。

    那年金克丝十四岁。

    ……

    “报告！”金克丝站在希尔科的门前，略带迟疑地敲响木门。

    “我说了，直接进来就好，不用报告。”

    这里是希尔科的骑士专属空间，有武器工作台和私人的动力甲加工台，他正靠在椅子上，往动力甲头盔上涂画着络腮胡。

    “可是圣骑士说过，进门前要喊报告的。”金克丝关上身后的门说道。

    “那是她的规矩，”希尔科停下手里的活，看向金克丝，“我有我的规矩，我的规矩就是你在我身边不用讲规矩。”

    希尔科的左眼一片赤红，在他年轻时一次任务中，被尸鬼抓伤了眼，因此需要每天注射消辐宁来防止辐射蔓延至身体的其他部位。

    陌生人会害怕这只邪魅的眼睛，但金克丝不怕，只有这只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才有安全感。

    “呃，骑士……”

    “叫我希尔科。”

    “好的，骑士希尔科。你为什么每次执行任务回来，都要在头盔上画络腮胡呢？”

    金克丝很确定，甩出问题后有那么一两秒，希尔科想发火。

    但那股火气转瞬即逝。随即希尔科沉吟道：“我的兄长就长着这么一把络腮胡……后来他变成了尸鬼，我不得不亲手结果了他。”

    金克丝见过尸鬼，就是那种全身腐烂发臭，失去了理智的人。

    希尔科把一柄野战刀塞进了金克丝的掌心，交待道：“如果哪天我变成了尸鬼或是辐尸人，我希望你能亲手了结我。”

    金克丝没有回应，只是在心里祈求着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那年金克丝十六岁。

    ……

    “今天，我们视死如归；今天，我们的勇气会证明人类的决心……”

    金克丝同无数穿着墨绿色军装的战友们集中在一片高塔之下，面前的塔格蒂圣骑士正在为即将开始的行动训话。

    “你害怕吗金克丝。”一只有力的机械手扶在自己的肩膀上。

    希尔科的声音比起前几年更加衰老，他的手掌也不如以前有力。

    “说实话，有点。”金克丝攥紧了手中的激光步枪，一如她攥紧手中的兔子玩偶。

    “行动开始后，跟在我身后，放机灵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明白？”

    金克丝点点头。

    “嘿嘿没想到骑士希尔科还挺浪漫呢。”“马上都开始打仗了还不忘撩妹呢。”“他简直不把圣骑士放在眼里，把军队当成自己的家了。”

    身后传来几声戏谑，金克丝听着格外刺耳，却不知如何反驳。毕竟希尔科对自己的好是全兄弟会的人有目共睹的。

    “都给老子闭嘴！”希尔科回头骂道。他声音衰老，威风却不减当年。

    就像一头迟暮的狮子王，虽然体弱鬃稀，但羚羊听到它的吼声，还是怕得浑身激灵。

    行动开始，在骑士希尔科的带领之下，一支小队从卫星站的侧翼突入。金克丝早就忘了呆在希尔科身后的命令，她要把当年的仇恨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激光步枪喷吐出红色的光束，将辐尸人切成一块块碎肉；杀至兴起，金克丝顾不得换弹，丢掉步枪转而用腰间的10mm手枪进行射击；她甚至用牙齿咬开电浆手雷的拉环，投掷出去，被爆炸波及的敌人瞬间化作一滩黏液。

    “金克丝！金克丝！”视野之内不见那道蓝头发的踪影，希尔科疯了似的喊道。如果金克丝出了任何差池，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金克丝！希尔科看到了正享受在杀戮之中的她，但她的背后，一道激光引导的火箭筒已经瞄准了她的后背。

    “该死！”来不及多想，希尔科跃向激光瞄准的位置，宛如一个扑救进球的守门员。

    沉闷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金克丝蓦然回首，看到了一名骑士倒在自己身后——以及动力甲上的络腮胡。

    金克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不愿相信倒下的是那个人，也不愿相信他是为了救自己而倒下。

    “希尔科，希尔科，求你了，不要……”金克丝跪在动力甲身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拍打在动力甲的显示屏幕上。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疯狂地摇着头。她不知道如果希尔科死了，自己最后的亲人也没了，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动力。

    “我，我没事。”希尔科缓过一口气，咳嗽了几声道。

    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没事，金克丝立刻破涕为笑。

    希尔科用动力甲的大手摸着金克斯的蓝色发丝，金克丝也用双手托举起希尔科的动力甲头盔，隔着屏幕，她看到了头盔内部那颗颤动的红色瞳孔。

    那年，金克丝十八岁。

    ……

    “麦克森长老已经通过了我的请求。”塔格蒂圣骑士把一叠文件拍在桌上，“我们会用核弹轰击主裂隙点引出辐尸兽女王，随后所有人随我杀入玻璃矿洞，一劳永逸地结束这场灾难。代号：‘触底行动’。”

    “圣骑士，你应该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的。”桌子旁的希尔科说道。

    “我当然知道，我们会死于核辐射，变成尸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但我们的五个哨卡相继沦陷，辐尸人已经越过了瓦托加市，我们就是最后的防线。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个世界就完了。”

    “我赞同。”希尔科举起右手，“自从加入兄弟会，就一直等着这一天呢。”

    在场的骑士们纷纷举手表示赞同。

    临行前，希尔科特地来到金克丝的房间。

    她睡得静谧而香甜，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她本应穿着水晶鞋在宫殿起舞，而不是生活在充满核辐射的乱世。

    自己的牺牲，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得偿所愿吗？金克丝值得。

    希尔科想在她的脸上留下一吻——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但希尔科克制住了欲望，只是摘下狗牌，掖进金克丝的枕头底下。

    一去不返，壮士断腕。

    到最后，金克丝也没能见到希尔科最后一面，甚至没有按照两人的约定，亲手结果掉变成了尸鬼的希尔科。

    那一年，金克丝二十岁。

    ……

    阿帕拉契亚分部兄弟会被消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位于洛杉矶的总部，长老决定派出圣骑士小队，前去重建阿帕拉契亚分部。

    那时，在全废土人民共同的努力下研制出了辐尸血清，辐尸病毒已经成了过去式。

    当新一批兄弟会士兵踏进曾经的基地时，他们很惊讶于曾经的兄弟会要面对如此凶恶的牛鬼蛇神。

    辐尸兽，辐尸兽女王，超级变种人，温迪戈……这些本该令人闻风丧胆的生物，它们的头颅却像菜市场里的土豆，不要钱般地塞满了整个基地。

    这已经不再属于战利品展示的范畴了，而是近乎疯狂的报复性行为。

    他们发现了最近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老兄弟会内部极有可能还有幸存者。

    当他们打开休息区大门时，他们很震惊地发现了一名幸存者——一个穿着动力甲的骑士，而且她还极具个性地在头盔上画满了络腮胡。

    更令他们惊掉下巴的是，头盔下的人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壮汉，而是一个扎着蓝色辫子的少女。

    “你，你叫什么名字？长官？”士兵们愕然，说话都开始结巴。

    金克丝从胸前掏出狗牌，对众人展示道：

    “我叫希尔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