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玻璃门，赵安瞬间被热腾腾的水蒸气糊了一脸。

    一共三架锅炉靠墙边建着，咕嘟嘟冒着热气。

    一位伛偻到几乎畸形的老妇人，站在一口大锅旁，正将青的白的食材下锅。

    赵安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她也没回头看一眼。

    “阿勒格尼女士。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个时间点，打着朋友幌子来这里的很大几率是坏人……”

    老太太不屑地瞥了赵安一眼，很快重新投入早餐的烹饪当中：“是就是吧。这里也没什么好抢的。如果幸运的话，还能结果了我这条烂命……”

    阿勒格尼太太已经病入了膏肓，她每说半句话，就不得不停下来大口换气。

    “请不要这么说，女士。我替下城的每一个人感谢你的贡献……好吧，虽然我有点不配代替下城。”赵安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

    “这是我应该做的……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让阿勒格尼好一阵说不出话，她下意识地扭头避开锅炉，以避免唾沫星子飞溅进去。

    这样的下意识动作，不是一两天能养成的，足见她年轻的时候也受过很好的家教。

    也是趁着她扭头的间隙，赵安看清了她的长相：

    一对浮肿的眼球，镶嵌在因缺乏睡眠导致的黑眼窝里；鼻子竖着被削去了一半；嘴唇龟裂且不见血色。

    看到此景的赵安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加剧了想帮助她的情感。

    “我来帮你搭把手吧太太。”赵安热切道。

    “你真的是盖特的朋友？”

    “千真万确。盖特和罗格，还有匹格，他们救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们。”

    阿勒格尼取出锅中的汤匙，对赵安指了指，说道：“别看盖特面色有点凶，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哦我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居然救了人，可真是我的骄傲。”

    “这里还住着多少孩子？”赵安问。

    “七个，或者八个。这取决于芬奇晚上回不回来。别看他都三十岁了，还是没有结婚成家。但只要他愿意回来，这里就是他永远的家。”

    闲聊的时候，赵安已经将烧开的水倒进大大小小的容器中，同时又上了一锅新水。

    “像你这么善良的小伙子，在现在的祖安可不多见了。他们要么是微光上瘾，要么被希尔科的那一套理论洗脑，天天嚷嚷着开战。”说到这里，阿勒格尼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要太太不嫌弃，”赵安重新倒满了一锅水，“我闲着的时候都可以来这里帮忙。”

    “你是做什么的？”

    “以前给贵族老爷当保镖的，后来腰杆受了伤，嫌我有损家容，就被赶了出来。现在跟着餐饮店的老板打杂，不过待遇还很不错。”

    “你这一身血腥味可不像是打杂的。”别看阿勒格尼只剩下半只鼻子，嗅觉可是好使的很。

    “啊，我忘了说了。”赵安慌忙补充道，“为了追求食物的质量，拉来的都是活物，我就是负责送它们上路的。”

    “哦，这样啊。”

    眼看阿勒格尼好不容易相信了自己的谎言，赵安乘胜追击道：“要是太太允许，就让盖特他们跟着我干怎么样？我这里待遇不薄，做工也不算忙。”

    “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阿勒格尼太太两眼发光，“他们最近总是背着我密谋些什么。我还担心，他们为了筹钱会走上极端的路子……”

    赵安当然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也绝不会把真相告诉阿勒格尼太太。

    “说起来，你的病……”赵安支吾着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说不定我有认识的朋友，能帮你医治好呢。”

    她笑了笑，摆摆手：“这不算是病了。臭气搞烂了我的肺，已经治不好了。我现在就这样，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赵安想起了自己得了肺癌的姑妈，在去世前也是这般痛苦。

    “如果微光能将你治好呢……”看过剧集的赵安当然知道微光有多大的效力，它能将挨了一发手雷的金克丝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也是心急如焚的原因，赵安不经思考就把这个提议脱口而出。

    听到“微光”二字，阿勒格尼太太先是一怔，接着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微光？别在我面前提微光！看看范德尔死后，微光把下城变成了什么样子！”

    赵安被她的怒色骇到，一时语塞。

    “如果你用微光把我的病治好，我会死不瞑目的！你还不如现在就给我一刀！”

    “对不起，太太。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当然会充分尊重您的意愿。”

    阿勒格尼的气好不容易消了一半，复道：“我已经是风中残烛了。如果你真的有善心的话，请把盖特他们领上正途，拜托了。”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的。”

    热水和早餐拾掇完毕，阿勒格尼太太提灯上楼，准备去叫孩子们起床。

    天边泛起鱼肚白，赵安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去了。

    离开之前，赵安将盖特三人叫到身前，吩咐道：“我给你们找了份工，就先从酒吧打杂开始做起。”

    他把一小袋金轮分给了三人，他们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脸上满是匪夷所思。

    “这是你们第一个月的工钱，自己省着点花，也别忘记孝敬你们妈妈。无论如何，务必牢记，偷摸勒索的事，不要再做了。”

    说出这话，赵安自己都想笑。

    自己挣的钱也没有一分是干净的，不过都是希尔科依靠微光控制下城揽的财罢了。

    自己的双手沾满罪孽，此刻却像个圣人一般在三个孩子面前讲道理。

    更讽刺的是，不明真相的三个孩子真的把赵安当做崇拜的对象，他们的眼中映射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但，杀人如麻和多行好事之间冲突吗？赵安自己心中的答案是否定的。

    既然希尔科可以同时把金克丝当做工具又发自真心地爱她，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在完成刺杀任务的前提下，尽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呢？

    且行好事，莫问前程。赵安发誓，要将阿勒格尼太太的博爱和温良，一直继承下去。

    回到驻地的时候，金克丝正坐在希尔科的办公桌上，把腿翘在希尔科的椅子把手上。

    希尔科则聚精会神地给金克丝辫辫子。

    这种两只长长的蝎子辫不知是金克丝从哪学来的造型，非常不利于日常的战斗训练。但溺爱的希尔科哪会在意这个。

    “是谁杀了你的家人？”希尔科捋着金克丝的一头蓝发，问。

    “是上城的执法官。”金克丝惬意地回答，他很享受坐在希尔科身边的感觉。

    “又是谁，在你最孤独的时候收养了你。”

    “是爹咪！~”金克丝搂住了希尔科的脖子，“希尔科对我最好了。”

    “说对了，金克丝。你的世界只剩下我了，我们两个密不可分。”

    此时的金克丝面带微笑，全然看不出昨晚的悲伤感情，也许是她选择性地把这股情感埋藏在心底。

    希尔科用下巴摩挲着金克丝的头顶，眼角瞥见了刚刚进屋的赵安。

    希尔科没有说话，而是抛来一个问询的眼神。

    赵安心领神会，捏合的食指和拇指从左嘴角划到右嘴角，仿佛他的嘴边有一条透明拉链。

    他答应了要为希尔科卡通睡衣的事保密，哪怕金克丝也没有告诉。

    “金克丝，你老师来了。”希尔科装作刚刚看到赵安，对金克丝说。

    “早啊，头儿。早啊，金克丝。”赵安问候道。

    半夜未眠，赵安丝毫不觉困顿，反而精神抖擞。

    金克丝迫不及待地跳下办公桌，牵起赵安的手：“今天我们训练什么呢？我亲爱的老师？我们快走吧快走吧。”

    “那头儿，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先去加紧训练了。”赵安刚想离开，又被希尔科招呼到了跟前。

    “今天我需要你早点回来。中午之前吧。”希尔科晃了晃玻璃杯里的冰块，“下午要去海关签个订单，要是你能在我旁边，我就能少出几个子儿。”

    “赛薇卡不行吗。”

    “赛薇卡到时候也会在场。但对方的嘴巴够硬，不使上点狠手段，怕是撬不开。”

    “那……金克丝下午的训练怎么办。”赵安看向一旁无聊到把辫子拿在手里抡圈的金克丝。

    “让她自己在实验室里研究研究吧……今天这桩买卖，如果你不来，我怕搞不定。”

    “我明白了，头儿。”赵安点头应允，随后带着金克丝离开了驻地。

    一上午的训练，在赵安的定制机器帮助下，金克丝反复练习了闪躲近身攻击的反应，以及移动射击的精准度。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二人回到驻地后，金克丝一股脑地钻进了她的炸弹实验室，开始研究各式制造炸弹的方法。

    赵安则坐进了一辆漆黑的蒸汽车当中，同希尔科一道前往既定的交易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