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好似银霜般，在中大陆的北端铺就无际的银白雪峰。

    各户人家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熄灭，偌大的一个村落，只剩下铁匠铺一个光点依然坚挺。

    “唉，又失败了……”

    少年吐出一口浊气，气恼不甘地摇了摇头。已经失败两次了，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失败，明早老爹是要罚自己的。

    若是每次都能像昨晚那般，以完美的状态不卡壳地成功锻造出一柄锉刀，就好了。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仔细回忆方才锻造的种种细节，总结得失。经验不足可以经过不断训练获得，可腕力不行就难办了。

    锻造就是人与自然造物之间争夺控制权的过程，需要不停把握敲击的力度和频率才行，除此之外，还有种种因素的影响。

    如果有一种力量，能够代替部分人力参与锻造的过程，会不会好一些呢？

    ……等等，人力外的力量，元素就是啊！

    想通这个道理，吴曌兴奋地一跃而起，将最后一个铁坯放到砧子上，迫切想要试上一试。

    他将精神力自由地发散，在昏暗的感知世界中寻到一处光亮，驱动意识，调动一部分光亮，化为己用。

    ——这已然达到了目前他可以御元的极限了。

    白天的时候，他按照书中的讲解，试着驱使流晶河中的水元素，使出浑身力气，也只是让几滴水浮在空中。

    现在能够让火炉中的火分出火苗，听从他的意识，在空中灵活地游离，已经是令很多御元者瞠目结舌的成就和进步了。

    吴曌全神贯注，将火苗附着在铁坯之上，然后拿起锤子，敲击铁坯，同时让火苗保持规律的振动。

    ——他不知晓，即使是侵染御元多年的人，也不敢在初学御元术时这般贸然行事。费神不说，一个不慎落得个白痴的下场，前途尽毁。

    在锻造的前半段，进展很顺利，比单纯使用人力省力省时，铁坯渐渐变为锉刀的大致模样。

    后半段的锻造细节比重更大，要求锻造者投入更多的精力，然而吴曌的精神力却变得恍惚，对火苗的控制力急剧变弱，破坏了锻造的节奏，最后以失败告终。

    吴曌感觉大脑就好像被抽空了，视野模糊，知道这是书中所说的精神力过度使用的结果。

    三次锻造练习都失败了，精力不济的吴曌只好作罢，勉强收拾好工具，回到自己的卧室，陷入沉睡。

    第二天，远射的阳光唤醒了吴曌，照例先来到锻造室，今日肯定是要挨训的。

    吴良一如既往早早在锻造室等待，见吴曌进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他锻造十年如一日，最基础的锉刀熟记于心，自家孩儿的锻造能力如何，他比谁都清楚。

    砧子上的三柄失败品，其中一把和其余两把有着“明显”的不同，上边有细微的灼烧痕迹，和敲击的位置相契合。

    当看到这些的时候，吴良立马就反应过来，吴曌一定是采用了不同的锻造方式。

    “曌，你换了锻造方式，怎么来的？”

    刚站稳脚跟的吴曌顿时一怔，惊叹于老爹的眼力，也有些慌乱，但想到对方是自己最亲的家人，血溶于水，便释然了。

    说实话，他还挺想看看惊呆了的老爹是什么样子的。

    “我习得一术……”

    “御元术。”

    “我驱使……”

    “火元。”

    惊了，吴曌是真的惊了，这还是自己那沉默寡言，一心放在铁匠铺里的老爹吗？

    看着眼前的少年，吴良十年未曾有过波澜的眼神闪过一丝戏谑。小子，当我真的无知啊？

    “……老爹既然知道了，还问我作甚？”吴曌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垂头丧气着。

    “我想知道，谁教你的？袁姚吗？”

    袁姚是夜北学院院长的名讳，就这样从吴良的嘴中说了出来。他淡然的样子使得吴曌更是惊讶地像是重新认识自家老爹。

    吴曌将近些时日的从无意间看到到初步习得的经历悉数告之，没有注意到，一直保持淡然的吴良当听到“双元天赋”的时候，神色复杂。

    不愧是她的儿子……

    “只靠自己的能力，这很好。不过，贸然驱动火元，很危险。今天晚上，我要在场看你锻造。”吴良严肃地说道。“另外，三件失败品，三份材料，三份资金，月末你去一趟市集，自己想办法搞三份材料回来。”

    “是。”

    每个月末，包括极夜村在内的数十个村落会聚在一起，进行交易。到时候，管辖十个村落的鹰城会派人来维持秩序和监督，偶尔会有家族子弟来市集撞运气，淘宝。

    这一次的惩罚，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对吴曌来说是一次新的挑战。

    不过，他丝毫不感到畏惧和为难，反而有些激动与兴奋。能去市集，是极夜村少年少女们的小小愿景。

    等到吴曌上学离开，吴良将长满茧子的手放在火炉上，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然将锤子砸得粉碎，一双虎目通红，扯嘴狂笑起来，牵动着那条狰狞的疤痕隐隐作痛。

    痛？他习惯了。

    他将自己困在这里十年，但埋葬着的心又何止十年！

    当年，他失去了她，独自一个人带着儿女四处躲藏，拼着惨痛的代价才得以保下命来。可是，谁又知道，他真的就可惜他这条命？

    若不是怕儿女孤苦伶仃，遭遇不测，他早已追随爱人而去。

    十年前，那个少年的出现，带给他的，是噩耗，但希望仍在。

    杨家，还在！！

    ……

    ……

    夜北学院重文，不轻武。

    因为极夜村的基本村情，导致夜北学院不得不重文。文有文的好处，学生将来迈入武学，夯实的文学基础，可以使其少走许多弯路。

    然而，这一届的学子，出了一个天才！

    吴曌走在学院中，认识的不认识的，谈话中提到的都是赵岩，神情中的仰慕遮不住。

    赵岩自然觉醒者的消息，经过两天的时日，终于是人尽皆知。

    “一定是岳东那个嘴长的鸭子，小看他的宣传本事了。”小喇叭跟在吴曌身边，一脸愤愤然。“老大，可咋办，压力来到我们这边了。”

    吴曌目视前方，心想着比嘴长，你小子说第二，谁敢称第一？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赵岩是厉害，可这里不行。”说着，吴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小喇叭顿时笑了，贼头鼠脑地说道：“那是，老大是极夜村最最最、最有智慧的，那赵岩，不过是满脑子肌肉的蛮夫罢了。老大动一根脚指头，就能把赵岩打得满地找牙！”

    吴曌无语，这话咋越听越不对劲呢？到底谁才是主角？谁才是正派人物？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喇叭，你要记住，捧哏可以做，但是一定要做一个正派的捧哏。”

    “好的老大！”

    好吧，你没记住。

    迎面走来一大伙儿人，乌黑乌黑的，众星捧月似的围住中间一个少年。少年旁边是妖娆的岳东，一脸严肃，伸着兰花指防止周围人靠得太近。

    岳东眼尖的很，一下子跳过人群，看到树下站立着的吴曌和小喇叭两人，顿时满脸喜色，趴在少年的耳边嘀咕着什么。

    那少年眉毛一挑，向着岳东所指的方向看去，嘴角掀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淡然处之的吴曌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少年，不过丝毫不加理会，反而和小喇叭说笑起来。

    “小喇叭，这世道越发荒唐了。你看那儿，一群人围着野猴子吹捧，只因为那野猴子会了点人的本事。”

    岳东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开了一条路，和少年走来树荫下，却“恰好”听见吴曌说话，脸色难看至极。

    作为自家老大的马前卒，岳东发出他那出名的尖锐嗓音：“吴曌，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说天才都是野猴子，同学们围着野猴子吹捧。大家都认可的，就你一人说是错的，难道大家眼瞎不成？承认别人优秀很难吗？”

    能当上赵岩的传话筒，岳东是有些小心机的。看似鲁莽地跳出来指责吴曌的不是，实际上隐形中将吴曌拉在群众的对立面，企图将其变成公敌。

    看着周围人看向吴曌那愤怒的眼神，岳东窃喜。

    任你吴曌再神通广大，被孤立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打响击溃东村集团的第一枪，开始了！

    吴曌感觉到周围针对自己的恶意，依旧淡然，看着岳东小人得志的模样，好像看到一个小丑。

    “岳东，不要给我扣帽子，正主没发话，你个马前卒倒是跳得比谁都欢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皇上不急太监急！”小喇叭无缝衔接地接上话茬子。

    吴曌闭嘴不语，背起双手，眺望远方。

    岳东假装充耳不闻，肺部却已经快气炸了，东村老大好生歹毒，嘴皮子功夫竟是比铁匠铺里的风箱还能呼哧。

    他不着痕迹地向一旁的一名“群众”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遥指着吴曌的鼻子，开口骂道：“吴曌，不要想着你是东村的老大，我们这些看者就不敢当面骂你。我们不过是倾慕赵岩过人的资质，到你嘴里倒成了被野猴子戏耍的白痴，有本事你也自然觉醒？”

    “啊对对对，什么东村老大，呸——就你这种货色也配和赵哥相提并论？”

    吴曌呵呵一笑，这岳东还挺会经营，群众中藏着水军，水军中藏着自家人，带着节奏变着法儿地拱火。

    “首先，我并没有说所有天才‘都’是野猴子，听话要听音。而且，有才者自不会被埋没，就算我狗眼看人低，也有发光发亮的那一天。

    才刚刚迈入武学，就算是天才，高傲如孔雀，暗中指挥拥趸四处拱火，仿佛全天下都入不得你的眼，未来必然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其次，我并未辱骂各位同学为白痴，反而对同学们一心向武的那种求学问道之恒心感到由衷的钦佩与赞扬。

    大家都尚未发掘资质，或是龙潜于水也说不定，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有资格高贵？

    倒是有些人，站出来就泼脏水，不分是非地指责于我，辱骂于我，还将同学们置于白痴傻瓜之地，更是令同学们隐形中低了某人一等，好大的口气！”

    “这便是天才的威风？”

    “这便是，天之骄子的做派？”

    “这，便是，众人作为榜样学习的偶像？”

    周围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众人皆是哑口无言。岳东和那些站出来的人脸色难看如猪肝，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像吴曌那般，条理清晰地舌战群雄。

    小喇叭一脸钦佩地看着吴曌，似乎想要看出花儿来。

    大家都是不满十岁的孩子，老大口才怎么就如此了得？

    周围的众人被吴曌这连环反怼震得振聋发聩，心底却是一片被认同的喜意。对呀，他不比我高贵，不比我独特，只是迈入武学早了一些，我有天才之姿？我有天才之姿！

    想着，看向吴曌的眼光也就没了愤怒，反而有一种“千里马得到伯乐赏识”的感激之感。

    吴曌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不过是挖了个坑，让对方跳下而已。没想到对方不仅上钩，还在钩上加固了铁板，作茧自缚了。

    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一番口争颇有诡辩的嫌疑，若是细细斟酌，少不了几处漏洞，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又都是年岁不大的孩子，看起来自然无懈可击。

    那站在人群之外的少年脸色有些难堪，手下的干部獐头鼠目、蠢如猪狗，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不能容忍吴曌的嚣张气焰继续下去，开口说道：“他们不过是心急，一时口误，这才犯了错。我赵岩替他们向同学们道歉。天才我是不敢自称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不得哪天就有资质更加一骑绝尘的娇子问世。”

    “不过，吴曌，你莫要装作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理中客姿态，有本事，比一比？”

    吴曌眼睛微眯，终于图穷匕首现了么？

    “对，比一比，吴曌，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呃，辱骂你。你身为东村集团的老大，总该不会没有胆量和西村的老大碰碰吧？”岳东见坡就上，赶紧为自家老大搭台。

    “可以。不过现在时辰不早了，耽误了同学们的课业，你我都承担不起那个责任，回头院长责罚，没人护得了我们。”

    赵岩想了想，很快也认同此理，说道：“行，说个时间，到时候同学们做个见证。”

    “下个月月初，在学院空地的高台上。全学院所有的师生都能看到，都是见证者。”

    赵岩愣了愣神，全学院？如此自信？也好，所有的同学老师都将看到我绽放光彩的那一幕，在去鹰城之前，给极夜村的历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就这么说定了。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两个手掌击在一起。

    在中大陆北部，相互击掌被认为有鬼神作证，轻易不得违背，可见两人对此次比试无比看重。

    两人的目光一碰即去，带着自己的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离去。

    东西两村少年数年的恩怨，或许在下个月月初就要见分晓。不由分说，看客们带着一手消息，向着学院疯狂传播而去，都心怀期待，等待着比试的到来。

    当然，其中不乏对自然觉醒者有何能力的好奇。

    回到教室，听闻吴曌和赵岩摩擦的事情，铁子、二柱子等人纷纷围了上去，兴奋、期待、担心各种情绪都有，表示着对自家老大的支持。

    “曌哥，把握大不？”

    “对呀老大，赵岩刚自然觉醒，肯定对能力掌握地还不熟练，定在下个月月初，相当于给了他熟练的时间啊。”

    吴曌淡然笑了笑，不是笑小子们的无知，而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无妨，自有把握。”

    在一众少年当中，小喇叭脑子最是灵光，立马就会意：“曌哥是有什么秘密武器？快说来听听，好让我们快活快活！”

    吴曌今天第n次无语，敲了敲小喇叭的脑瓜子。之前给你说的都忘了？快活这个词是这么用的？

    说这话，跟“大王快将掳来的嫂嫂叫出来瞧瞧，让小的们快活快活”有什么区别？

    “散了都散了吧，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小喇叭等人挠挠后脑勺，只能忍住好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吴曌，则对自己的下一步打算做好了决定，等结束了今天的课业，看能不能将御元化为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