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锅子扶着云尚书走了，王妃说不用人侍候，自然便无人再进来。

    王妃送到门口，回转来往椅子上一溜：“这姓林的真能惹事，平白浪费我的时间。”

    半晌无人应答，一抬头，见邹探花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似有笑意，又似有泪意，眼眸深深，直望到自己的瞳孔深处。

    王妃不觉被那双眼睛吸引，不由自主地回看了过去。不知为何，探花的眼中似有惊天骇浪，漫天席卷，好似要将对面的人儿淹死在自己的眼波中。

    邹探花向有本朝第一美男子的称誉，这么多个探花，只有他被大家忘了本名，实在是当年簪花游街那一幕令人印象太过深刻。连皇后这样规矩的人，说起他来都要惊慌局促，可见其风姿楚楚，见者心动。

    两人对坐桌前，两两相视，浑不知外物。良久，探花哑着嗓子说了句：“今日你的衣服，真好看。”王妃猛然惊醒，慌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再一看，探花的脸仍是白净通透，两只耳朵却通红了，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浅红色，毛绒绒的，顿时心软得要滴出水来。

    探花恍恍惚惚地：“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变，一双眼睛，一直都这么灵气，像只好奇的小猫。无论这世界有多苦，你来了，便山花灿漫，生气勃勃。”

    王妃心里难过，柔声说：“师兄，我不再是当年的我了。我已经是另外一个我了。”

    探花摇头，握住王妃的手，将脸埋在那双小小的掌心里面：“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你。泉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本姓元，单名一个江字，字晴川。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你的名字真好。”

    “谢谢你记得。母亲带着我远走他乡，改了嫁，改了姓，改了字，只留了名，现在大家却只叫我探花，都忘了我的名字。离开清远书院十五年了，谢谢你还记得我。”

    掌心有一点点痒，那是泪珠簌簌，是高挺的鼻梁轻轻摩擦，还有柔软的唇畔辗转。王妃记起自己刚刚过来的那一晚，脑中第一个忆起的，就是这个男人。他离开时，自己已经十二岁了，情窦初开，痴迷那个十五岁大男孩的一切。

    再相遇，已经是在钦点三甲的时候。看到他跪在阶下，自己亲手将芍药别上他的发边，他低首，她朗笑。从此再无对视，再无独处，再无记挂。

    直到，此刻。

    原来，他一直在等一个独对的机会。

    王妃心中很是复杂，现在的自己是实实在在换了一个人，当年的记忆是另一个人的。但不知为何，见了他，仍是牵肠挂肚，不忍抛却。由着他拉着手，看着他痛哭仍好看，咬了几次唇，就是抽不出手来。

    “叫我名字好吗？不要和别人一样叫我邹探花，探花。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江。”她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泉泉。”他抬起头来，低头看托着的小掌心，里面汪着眼泪。

    “江江。”她调皮地笑。

    “泉泉。”“江江。”“泉泉。”“江江。”“泉泉。”……

    两人像傻子一样，互相叫着名字，非要比对方多叫一次不可。

    探花忽然板起脸，吓了王妃一跳：“最后一次必须是我叫的，不许再跟我抢。”“泉泉。”他轻轻又叫了一次。

    王妃觉得自己疯了，连一秒防卫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沦陷进恋爱游戏里。没有别的顾虑，只觉得对不住儿子。

    因为我是颜控，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她对自己说。

    探花郎转过来，看到他的泉泉还捧着那汪泪，踢起衣角，扯出一截里衣，将她手擦干了。王妃朝他端详了一下，替他轻轻抹去眼角的一点残泪，再看看周身仪容，实在无可挑剔。

    重新坐下，舔了舔笔，探花问：“怎么写？”

    王妃一秒出戏入戏：“就写林檎你这个混蛋，你把我室友弄没了，我没找你算帐，你倒来问我要。去死吧你，天天若有一点闪失，我把你剁成肉泥。如果天天不是你老婆了，我也把你剁成肉泥。你敢把我的配额给无极，我也把你剁成肉泥。”

    转过来加一句：“请翻译成雅言。”

    探花已经笑嘻嘻举起了纸，写好了。王妃趴在桌子上一看，啊，照式照样，一字不差地写了上去。这不好吧？

    探花掸了掸纸：“我这一手字如何？”说着将王妃抱在膝上，教她握着笔，自己把着手：“签个什么押好呢？那年你三岁，第一次写字，就是江江哥哥我这样教你的。”

    王妃写落款：“你老婆的宇宙第一好室友”。几个字写得七倒八歪，和前面那些端雅风流的字简直天差地别。探花放声大笑，王妃将笔一扔，捂脸。

    男人侧过脸，在她耳边轻轻说：“才写了几个字，你手就染上墨了。我带你出去洗手，去玉江边的灵泉，好不好？”

    王妃下意识地就点头，自从嫁到京城，她就直接被压上了层层重担，几乎就没有出去过，连宫内的东西南北都没有搞明白，能出去玩，当然好啦，不过：“这个，我们发展是不是太快了点？”

    看着探花有点迷惑的神色，王妃突然明白，在自己这里，固然是开始了一段新恋情。但在他那边，恐怕这么些年，日日夜夜，从未中绝。这一切，于他都是熟稔的。只是他不知道，他的泉泉，已经是个新人了。

    彩云易散人常在，就让我，替你继上这段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