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来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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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中行

    “主人。”一个年青的男子骑了头快驴回转,“前一路皆人烟繁盛,俺已打听得大先生处所,入城再走得五七里地,城西白李巷口便是。”

    “这里再行上一里多,路边有个凉棚卖浆水,主人与少主人可上那处歇歇脚,稍事整休再进城。”骑驴的年轻人说罢,从他们后面马车上钻出一个半大孩子来。

    “阿爹!俺要骑马!”那孩子头上还扎着双髻,眉眼也与马上的男子神似。

    “小主人,阿右与阿任恁马极高,恐不堪驱使,还骑了阿喜这小青驴罢?”骑驴的青年急忙从驴背上下来。

    “也可。”小男孩好说话地点点头。

    “快停了马,待公子下车。”阿喜叫赶车的家仆将车马停稳了,便抱那孩子上驴。

    前头马上的男人回头一眼看那孩子,凉声道,“此番到了京都,休得专任胡为。”

    小男孩不以为意,“外祖常道,俺还是个娃儿。”

    “十岁耶,可入小学知些礼了。”男子面色略有不虞道,“你爹十一已受五品……”

    “俺满中行氏,亦是有祖荫得,”骑上驴背的男孩儿悠悠地驱着毛驴朝前走了两步,“阿爷恁五品,还不是挂个闲职吃吃俸禄。”

    “阿爷再说这做官,儿子也会。慢说拜了三公,便给俺个大大的丞相做做,也是当得的。”

    “恁不学无术,还知道丞相。且说说,斗大字,恁识得几个?怎做得三公?”孩子的爹满脸只剩下恨铁不成钢了。

    “自是开府幕僚啊!”小孩儿扬起了脸,微微一笑,“俺既为三公,王上定然准俺开府耶。”

    “俺便招幕则百十个豢臣,每日早晚皆换二十个脑袋替俺打算,甚主意没有?甚官做不得!便斗大也字认不得几个,恁又如何?”男孩儿继续笑道。

    “照恁般说来,天下则官都这般好当?”被大儿子一番分说,马上的男人竟不恼怒,只冷眼看他自鸣得意。

    “俺得阿爷,咱祖上亦为怀芗大县名门,先世有三代从龙之功,亦是出过国公则。”小孩儿骑着驴,傍着他爹的高头大马,也未落下几步。

    “到本朝虽俺翁祖不爱打打杀杀,偏叫俺满学甚诗书,好赖亦是比千石个官儿。”

    “阿爷恁上庇了俺祖翁得厚禄,便没承嗣着多少家产,到底又袭了叔翁的官职。”男孩儿也歪着脑袋,看了他爹一眼,“偏还不爱做官,只想着甚隐世而居。”

    “俺虽是阿爷恁大儿,可您老正当盛年,谁人不道恁风仪伟望。据儿子俺目之,或还有七八十载好活。”

    “俺伯父便不说了,唯一个叔父,亦自有七八个儿子。俺那三哥哥又好不凶狠,儿可没敢指望有叔父族业待俺承袭……既无家业需用俺劳神经济、费心营划,阿爷那能怪了我十岁还不学无术。”

    “小竖子,”他爹终于咬牙切齿,瞪了眼看他,“怎敢浑说乱道?”

    这是要气死他立时好继承家业吗?

    男孩儿嘬了嘴,不敢做声,先走了两步,却忽地轻飘飘拿鼻子一喷,“哼!”便催了驴,滴滴笃笃一道烟跑了也。

    后头急忙跟上去一骑,原是一直缀在车后的阿右。

    真是混账子孙!

    “如此口无遮拦,便被他外家宠成甚模样!”自己一直专心于求学,男人忽然觉得,是不是有些忽略了儿子满的教育问题。

    “外家老大人止有夫人姊妹三个掌上明珠,大公子又是幺女长孙,定然偏疼则。”一旁走着路跟从的阿喜,急忙宽慰自家主子。

    马上的男人郁闷了一会儿,忽朝大儿子扬尘而去的背影怒喝一声,“气煞了恁爹!恁便有了!”

    “阿爷!”后面的车里,掀帘爬出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

    双璎垂髫,紫金为佩,模样好似女娃般娟秀的孩子,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怯怯弱弱地看着他。

    后有一个小厮急忙钻出马车,把小孩儿抱在怀里。

    “恁又哭甚?”男人心烦勒了马,瞪圆了眼睛看着姑娘似的小儿子。

    “家主,小主人思念……夫人耶。”那小厮也不过十多岁年纪,哄个小孩儿实在不易。

    这娃,见了亲娘能比见着奶娘开心?分明是思念乳母罢!

    “再哭号,便驱散了府里的乳娘!”吓唬罢儿子,男人骑了青黑的马,自黑着脸朝前走了。

    气死他也不过分,大儿子顽劣,小儿子坚决不肯断奶——他是带他们来王京见世面的!

    想他主仆数人,一路上被这两个浑小子轮番地磋磨,差点儿要了卿命。

    现在,他开始有点怀疑,莫非自己小时候原来真是个顽劣的娃?

    他家老娘与夫人常说,都是生子肖父耶。

    又多看了一眼嘤嘤啜泣的小儿子,男人无奈叹一口气。

    他可不是这样,那处相像?

    倒是长子,那模样确实是肖了他……可他自认,也绝没有如此张狂的性子。

    啊呀!一想起两个儿子他就头疼。

    ‘阿言,你春秋岁许?’盛京在望,马上的男子,又想到半月之前,自己一直跟从的老师忽召他至室夜谈。

    ‘上禀我师,自恩师避诏遇学生于垄上,吾已从师十载有余,今岁廿六矣。’相处得时日长久了,他益发地敬重自家先生。

    虽然,他师傅年岁越大,脾性越是古怪,世人皆视他有些不通人情。

    ‘昨日,吾那师哥一忽来访,’侧卧在床的老者倚在引枕上,一笑道,‘我时日无多矣。’

    ‘恩师休作此言。’这是患有风痹之症的师傅第三次这么说了。

    老人多年缠绵病榻,如今益发地连手臂都不能抬举,他岔开话题,‘阿言未尝听闻恩师,亦有师兄……’

    ‘吾莫非从石头里学道?’老先生嗔怪地瞅他一眼,‘自是有师傅,师兄弟耶!’

    ‘我那师……哥,便姓真峨。’老头不情不愿地说。

    阿言将这个不甚常见的姓氏想了一遍,年岁相称,又能对号的……‘可是拜为国师的旦先生?’

    ‘正是耶——’老先生发出一声长叹。

    ‘我那师哥,很不是个好人。’

    阿言低头恭坐,听着就权当没听见吧。

    ‘他一人光身,但走了事。俺老儿却是大大个俗人,家有老妻,亦颇有几个儿孙。那里能似他这等悠哉,镇日趋狼伴虎。’

    ‘若非我身不济,定要大大赏他两个五指做得葵扇。’老头看看端坐在侧的学生,‘汝!替为师将此事了断了耶。’

    阿言脸作个窘字,他听见了甚?他师傅是说他那素未谋面的师伯是个教人不省心的老东西。

    还要他见面就给人家老头儿两巴掌?

    吾师何出此意?他很想问问。

    不过这不是他行事的作风,师傅只收得学生二人,他向来是听话的一个,言既出行必果。

    老先生咳嗽一阵,又留他说了一会儿话,便驱赶他入京了。

    ‘就此别过,你休再与我纠缠!’

    阿言实在不忍离开,不能给恩师送终,他会一生愧疚。

    ‘如此,为师便再嘱你一言。”老人看着他,蹙眉道。

    “吾亦有几个儿子,皆非大材,满能服侍得我终老,不须你烦心了耶。’

    ‘这几个儿孙,若听小老儿之言多读几卷书,但守着几分田产勤劳躬耕,便不至饿死。如若他日……’

    ‘你心觉不安,便教他们远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寻一处荒僻无人之所在,耕读传家去罢。’

    ‘阿言记下了。’

    见老者再无挽留之意,他只能三拜叩首而出。

    ‘中行辙,拜谢师恩。’他又跪在廊下等了一会儿。

    他家师傅却再没跟他说一个字。

    离开师傅居留之所,中行辙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到这盛京。

    面上虽不甚显,他其实心怀惴惴,茫然也不知所往。

    老师,为何突然要他进京城来做官呢?

    中行辙思忖着他家先生那天晚上说的话——

    ‘吾时不假于天矣,’师傅说,‘汝亦陪伴经年。潜龙在野,终须应命,今当躬身还朝领帝王之业耳!’

    师傅不作解释,他还是不太明确那句话的意思。

    中行辙又想想他的两个儿子……就觉沮丧。

    这俩小子,实在没有一个像受甚帝王业的子孙啊!

    中行辙骑着马,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

    “主人。”阿喜牵了马叫他一声。

    他抬头时,果然见长子和阿右等在前路边一户农家院外的凉棚下。

    “父亲。”那臭小子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儿子令阿右早将这座儿拂拭净了。”

    中行辙不置可否,走过去坐在树下阴凉处。

    这户人家为了做这卖浆的营生,特把地整平了,铺着几方坐席,当中且有数具几案。

    “贵客,若要喝水,俺这里有城中冰井里扯来的甜水,一钱三碗。”一个半大男孩儿已笑眯眯过来支应。

    “若要饮浆,俺处有粟浆、米浆、豆浆,俱是解饥消渴则清净饮食,一钱一碗。”那小店家继续道,“小公子满爱食酸的甜的,俺处亦有桃饮,梨饮,上好则石榴饮,三钱一壶。”

    “若需爽口则瓜果,俺家有碗大的薛翁梨,小儿拳似得冰屑梨。李亦有白芽李。城西出产的甘郊瓜,绿瓤则碧萝心。亦有翠皮赤心则嫣脂雹突,赛梨似汁多水甜。”

    “甚是雹突?”中行辙的小儿子已被小厮抱下了车站在地上。

    “就是萝茯。”他哥哥笑了,“北来青皮白皮的芦菔,俺满那里变作白皮黄皮的叫萝茯,这上京叫雹突,竟还是红芯则。”

    于是两个小主人叫阿任花三文钱买回几个比小公子拳头略大的红心脆皮萝卜,满意尝了个新鲜才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