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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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逢

    江州三月,满城扶桑嫣红,映得河边垂柳也晕了几分醉意。沸反盈天的街上,一名身着白色布衣的少女提着一个药囊闲步而行,另一只手的食指扣着一个小巧的玄色串铃,随着她的一步一摇,串铃中的弹丸来回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来往行人之中,不鲜有人打量着这位看上去年不过二十的少女,多数人带着兴许是哪位医官家里不懂事的顽皮孩子,偷了大人的行头出门招摇过市的想法。

    莫婼并不在乎这些打探的目光,她还在盘算着自己药囊中还缺了哪几味药材,抱着若无人上前求医便早早归去的想法。

    而正当她悠哉哉地走着,心不在焉之时,忽的街中冲出一个人影来,紧接着那影儿猛地撞了她一个满怀。她还未看清来人,那人却是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身。

    她当即回过神来,抬腿便想要将这横空而出的登徒子教训一番,却见着眼前的人还未至她的胸口。接而莫婼站正了身,低头探去,便见那乱蓬蓬的发下,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怯生生地望着她。

    这小乞儿浑身褴褛,连着衣衫破洞都是胡乱穿了几线,偏偏那双乌漆似的眸子,澄澈如水,不掺杂一分杂质。她不由生出几分怜爱之心,正想问他何故抱她时,那小家伙却是眉眼一挤,眸子里就噙出水泽来。

    只见他瘪了瘪嘴,一面啜泣着拽了拽莫婼的衣衫,“姐姐,救救我。”

    “怎么了小家伙?”莫婼轻声问着,心想着难道这孩子见她是个大夫,想要找她治病么?而她抬眼间,一抹青色的衣衫从眼前掠过。

    那着青衫之人是一年轻男子,他背对着日光,身形笼于阴影之下,分明的轮廓线勾勒出一张出挑的面容,一双凌厉的眉眼格外惹人注目,似未曾出鞘的剑,暗敛着锋芒。

    彼时青衣男子正皱着眉盯着她怀里的孩子,那孩子闻声转过头去,看着步步走近的人,哭声先是一歇,随后他抓着莫婼的衣袖便钻到她的身后,露出半张小脸对着男子哽咽着大喊道:“阿娘死得早,爹爹有了新姨娘便将我抛下,我与乞丐抢食多年,好不容易见着了爹爹,爹爹却嫌弃我浑身恶臭,要与我断绝关系……近日我身体不适,想要找大夫治病,爹爹还不肯花钱给我看病……”

    小人儿说得声泪俱下,周遭的行人已有不少驻足围观,好些路人对那男子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开始谩骂其重妾弃子。而每当男子张口欲言时,那孩子便撒泼似的大声哭闹着,盖过了他的声音。不过半晌,来往人群已将街中三人团团围住。

    莫婼却是觉着自己无端陷入他人家事,不便插手,又被人群重重围住脱不了身,再加之那孩子的哭声吵得她有些头晕,饶是她想说什么,也高不过这哭闹之声,索性她反倒细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位男子。

    男子约莫二十有余,一身简朴整洁的衣衫虽说不是什么锦缎绸带,但腰间系着的一玉佩却颇为精巧。那玉面晃着莹白的光泽,其上琢了一对蟠螭云中相缠的图样,一看便知其主非寻常人家。

    正当莫婼思索着将那小人儿交给眼前的男子,并劝和一番以备脱身时,人群另一端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你爹此番就是来接你回家的,他见你如此模样心疼得紧才没能作声,何来断绝关系一说?而你在大街上这般哭闹着,怎么让他带你回家?”

    围着的人们纷纷朝声音那头看去,一位墨色长衫男子手持竹扇走来。若是单看此人身形便可猜,许是位翩翩公子。而目光往上看去时,却见其面色有些骇人。一条细长的疤从额角生至面颊,硬是将他儒雅的气质里破开几分狰狞之色来。

    看戏的路人见其容貌不约而同地走了大半,那青衣男子抬起头与墨色长衫男子对视了半刻,而后望向她身后哭声已歇的小人儿,神色不自然地柔和了几分,却又有些僵硬,旋即他轻叹了一口气,“走吧,我带你回去。”

    那副神情,莫婼曾见过的。从前有一次,她做错事被她的师姐符菁斥责,许是那会儿还小,挨骂后眼泪就不争气地唰唰地掉,而一见着她哭,那厉声责骂她之人,当时就是这副神情。

    而小人儿紧紧拽着莫婼的衣角,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莫婼侧过身,看着那脏兮兮的小脸上皆是泪痕,接而她弯下腰,捏着绢帕轻轻替小人儿擦拭着,柔声哄着他,“别哭了,回家吧,乖啊。”

    小人儿眨巴着泪眼反复打量着跟前的人,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而正当他要开口之时,两眼却是一阖,那攥着她衣衫的小手也软软地往下耷去,莫婼眼疾手快地搀住了他,才没让那小人儿栽了个四脚朝天。

    青衣男子见状,连忙上前蹲身接过了小人儿。随后他抬眼看着莫婼,那狭长的眸子端详了她片刻,“在下方才见姑娘手持虎撑,又携药囊,想必是杏林中人。”

    莫婼已是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却是将串铃举至胸前摇了摇,轻笑着问道:“阁下就不怕我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

    说话间,青衣男子已是抱着那小人儿站起,低头向她微微一拜身,“事出有急,在下愿意相信姑娘。还望姑娘肯施以援手,在下日后定当相报。”

    莫婼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不用你这般郑重,我给人看病只收取五文七钱。当然,药钱自理。找间安静的屋子吧,阁下该不会就让我在这街中为病人诊疗吧?”

    其实直接就在这街中诊脉看病也不是不行,她从前便时时如此,但她却鬼使神差地想要探得这闹剧背后的真实来。她还不至于看不出,这分明是一场戏。

    这孩子哭闹得浮夸,那男子也表现得奇怪,如果说一个想要讹诈,那么另一个便是任由其讹诈。毕竟这小人儿看上去约有八九岁,说是眼前青衣男子的孩子…未免也有些勉强。虽说江州民风淳朴,多数人十余岁时便子女结伴,但方才听他言语之间并不带有江州口音,甚至有几分她较为熟悉的大周中土的语调。

    “自是不会如此怠慢姑娘。”青衣男子的唇角勾了几分笑意,随后他背过身,目光落至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北舟若是不嫌弃,带着这孩子来我寒舍小住几日吧,也便于这位姑娘诊治。”那一直立于一旁的墨衫男子突然开口对青衣男子说道。

    那被唤作北舟的青衣男子沉吟了片刻,“也好。那便有劳孟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