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上的伤口撕裂了，好在扎了麻药之后就没有知觉了。医生正在帮我缝合伤口，他们不时的更换工具在托盘里发出了撞击声，将我的思绪一次次唤了回来。

    我脑海中一直反反复复的出现钱小海舅舅中枪的画面，那声枪响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不断。在这之前我是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听过枪声的，即使我在电影里面见过无数精彩刺激的枪战，也在电脑里玩过一些枪战游戏，可这些再逼真也都远不及我亲眼看到的震撼，我到现在仍能感受到他的血喷溅在我脸上的热度，更加忘不了他肩膀被子弹打穿倒在地上的模样。

    钱小海舅舅，或者应该说是钱大海，已经被带回了警局，他这么多年伤害了那么多人，还一直利用无辜的人替罪，这样罄竹难书、令人发指的罪恶终于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本来我和张夏也应该一同去协助调查，不过因为我们两个受伤严重，就先回了医院接受治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连续三次进医院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受伤严重，幸亏这事情结束了，要是再这样继续折腾下去也不知道我这小命还能不能保住。

    伤口处理完，护士将我送回了病房，她见我情绪不好一路上不停的安慰鼓励我，这护士长的好看，人又如同春风般温暖，明明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我却没有心思和她搭讪。我在自己病房坐立不安的待了一会，然后趁着护士不注意，溜进了张夏病房里，他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得尽快转院早点接受治疗才好。

    我进门的时候张夏半倚在床上正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面容沉静的不像样子，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存在，转头看着我温和的笑了笑。我看着他唇边两枚浅浅的酒窝，眼前猛的出现那年夏天他那张如同阳光一般明媚的笑脸，两张面孔重叠在一起我忽然有些恍惚，明明就是同一张脸，可为什么总有一种不是同一个人的错觉？

    我甩开自己这些可笑的念头，在他床边坐下问：“你好点了吗？”

    张夏没回我的话，他抿了抿嘴唇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小声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可以，要多少。”我一口应下来。

    “五百吧，应该够了。”

    “这么点钱还借什么，用就行，你要做什么？”

    “我想回家了。”

    “回家？回去做什么？”我以为他不想接受治疗有些紧张的问。

    “说要回去拿钱和证件的，结果转了一圈却又回来了。”

    “要不证件就别取了，先转院再说吧。”

    张夏听了摇了摇头：“我想回去的。”他说完又呢喃着说：“我得回去了……”

    我听他语气有些奇怪，想着强劝也没用，不如赶紧去赶紧回，于是说：“那好，明天早上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张夏拒绝道：“一会就走。”

    “怎么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就是忽然觉得很累，很想回家……”

    张夏语气平淡，我却听的有些难过，人在生病受伤时是最想念家和亲人的，可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如今家也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心下有些酸楚的说：“那行，现在就走，咱们早去早回，回来不管还有什么事你都不能再管了，先转院，行吗？”

    “嗯。”张夏目光闪了闪应下了。

    我和张夏回到望汐都快半夜了，送我们回来的司机一边收钱一边抱怨后悔来这，大半夜黑咕隆咚的路也不好，回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张夏推开门往外走，我没心情听这些随意嗯了两声也赶紧下了车。村里四处无人，也没有灯火，等车开走后四周便完全黑暗下来。深夜寂静，甚至连虫叫蛙鸣都听不到一声，我自从在山洞里待过之后，对这种寂静黑暗的环境总有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山洞里，身边不知何时就会窜出一条蛇来咬断我的脖颈。于是赶紧摸出手机照亮了路，直到见了光，我心里稍稍才觉得安稳一些。借着手机的光线，我看见奶奶家房子朦胧的轮廓，这才猛然的想起来，门窗到现在还没关呢，等天亮了得回去一趟呢。

    张夏已经推开了大门，我不敢耽搁赶紧随他进了门又进了屋，他引我去了居东侧的房间说：“随便坐。”

    我点了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边用手机给张夏照着亮。屋子里还是那天我进来时的样子，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张夏将窗子推开换了换空气，我见手边有个电灯的开关，抬手按了几下灯却没亮起来。张夏听见声音走到旧箱子旁，从里面翻出两只了蜡烛点上了。

    “停电了吗？”我问。

    他把蜡烛油滴在桌上然后蜡烛放在上面固定住，解释说：“大家搬走之后住家里的电线就全切断了，抱歉，得将就一下了。”

    “没事。”我晃了晃手机开玩笑说：“有这个，不算没电。”

    张夏微微笑了笑借着烛光翻出了那床旧被褥：“今天晚上你住这屋吧，被褥都旧了，委屈你了。”

    我忙起身接过被褥回：“别这么说，我觉得挺好的。”

    “那你先休息，对了你渴了吧，我去弄点水来。”

    “不用麻烦……”

    “不麻烦，自来水没断，我去弄点。”张夏说着走了出去，我自己坐在炕边看着那床被褥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将以前翻窗进来过的事情说出来。其实我这一路上一直就犹豫着，总想着得和他好好道个歉，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我。而且就是因为我翻过东西所以知道屋子里就这一床被褥，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和张夏谦让，要让他自己用他一定不肯，又不能开口就邀请他和我睡一个被窝，这话想想都尴尬。

    过了一会儿张夏端着一只杯子回来了，我伸手接过，听他说：“抱歉，没有热水了……”

    “没关系的。”我捧着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杯子道了声谢。

    张夏嗯了一声回：“那你早点休息，有事叫我就行，我在隔壁，这屋隔音差喊一声我就能听到。”

    “好。”

    张夏拿起一只蜡烛向外走去，摇曳着得暗黄火苗将他的身影映衬的有些发虚，我看着他走出我的视线范围忽然有些异样的心慌，我不知道原因，但那种感觉很不好，像是心脏被谁敲开了一条缝隙，凭空挤出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想叫住张夏，嘴上一动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躺下来的那一刻我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又折腾了一整天，我几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累，精神上几乎也快绷不住了。我疲乏至极，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睡不着，我睁着眼睛看着被一点烛光映的昏黄的墙壁，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当初处于这些事情里的时候我只需要全心全意的去应付，如今事过境迁再回头想起，却觉得心里忽然涌现出非常非常复杂的情绪来。我忽然很想大哭一场，不是为了自己，也不为了别人，我甚至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就是非常难过。

    就在我即将被这样负面的情绪侵吞之时，忽然听到开门的一声轻响，我估计是张夏出门去了，只是我没听到脚步声，也不知道这么晚了他要出门做什么。我正巧也睡不着，翻身起来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出去。

    我握着蜡烛推开门，忽然发觉外面倒是比屋里亮堂不少。天空之中繁星璀璨，我刚才光顾着怕黑却没有注意到。借着星光，我看见张夏正在搬着一张摇椅往院中走去，他的脚步有些发虚，背影看起来有些吃力。我一瘸一拐的赶紧上前帮忙，他见了我也不惊讶，只是轻声问：“没睡呢。”

    “睡不着，你呢，这是做什么？”

    “我也睡不着，屋子里闷，想出来坐坐。”他说完又问：“要一起坐一会儿吗？”

    “好啊。”

    “你先坐，我再去搬一张椅子来。”

    “我去吧。”

    “不用。”张夏说着已经回身走了几步，冲我摆了摆手，没过一会儿他搬着一张同样的摇椅重新走了回来边说：“从前爷爷和奶奶最喜欢这两张椅子，所以单独藏了下来，夏天的时候他们就坐在这里聊天，我就坐在奶奶的怀里，吵着让他们给我讲故事，好多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张夏说着躺在摇椅里，双手垫在头后，仰头望着天空舒了口气。我听着他的话，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常常赖在爷爷怀里让他讲故事，心口莫名软了软。

    夜幕深沉，碎钻一样的繁星连片的撒在其中散发着莹莹点点的光，我仰头望着天，视线几乎没有遮挡，那种一望无际的辽阔感让人非常舒爽。我忽然之间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有点希望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张夏。”我望着浩浩夜空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我沉沉吸了一口气坦白说：“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道歉……”

    “嗯？”

    “我之前来过你家里，翻窗进的，还到处翻东西了，就半个月之前……”我吸了口气一股脑的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夏听我说完，并没有想象当中的生气、惊讶或者是失望，他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云淡风轻的嗯了一声。

    他的态度让我很震惊，有点不可置信的问：“你不生气吗？”

    “还好。”

    “还好？那是什么意思？”

    “还好啊，就是……没关系，其实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张夏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转，我看着他的眼睛，感觉很像一潭湖水，表面波澜不惊，却又好像藏了许多我看不懂的暗流涌动。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茫然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说，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的……”

    我盯着他愣了愣，不知道他到底在指什么，只是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了天空。

    其实他倒大可不必觉得抱歉，毕竟回到这里是自己的决定，他没有干涉一点，之后出了这些事情也都是预料之外的，行凶作恶的人又不是他，怎么怪也怪不到他头上吧。只是如此一来我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开口之前我早已经把自己的行为想的十恶不赦，做足了他会指责我、骂我，甚至打我几拳的准备，但看到他现在这个反应，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我自知有愧见张夏不往下聊，于是绞尽脑汁的去找了找话题问：“对了，那个，那个，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啊……你呢？”

    “我，不知道……”说起这个我忽然觉得这段日子像是一场梦，如今快醒了，又要回到现实了。可我不想回去了，也不想上班了，只是我又没有一技之长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所以不禁有些迷茫。

    “要不”，我想了一会忽然坐起身有些兴奋的看着张夏问：“要不咱俩合伙开个小店吧，我这儿还有一些存款，你有什么擅长的事情？咱商量商量……”

    “擅长？”他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你呢？”

    “我要有擅长的事情就不上班了，那这样……”我一拍大腿道：“要不咱俩合伙开个超市得了，对对对，开超市。不骗你，我打小就想开超市，里面卖些我喜欢吃的东西，想吃啥拿啥。咱俩可以这样，我负责运货调货这些后勤工作，你负责在家里吸引顾客，你想啊，到时候你往店里一戳，保准十里八乡的小姑娘都给能吸引过来，多好。到时候咱俩又有货源，又有客源，天天在家躺着数钱，是不是想想就觉得特爽，哈哈……”

    张夏听我说的不着边际也跟着笑，笑容如同这夜色一般温和。我看着他的脸，嘴角僵了僵忽然开口问：“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吗？”

    “记得。”他说：“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嗯。”

    “我特别喜欢游泳……”

    张夏没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点了点头应：“那很好呀。”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的……”

    “是么……”

    我勾了勾嘴角，语气有些感叹的嗯了一声：“因为很少有人对我感兴趣，像我这么普通的人。”

    张夏看着我，目光非常柔和，我知道他想安慰我，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其实从小到大我没有那种特别知心的朋友，所以那个假期里我每天都不停的找你，除了对你的事情好奇之外，也是因为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特别，所以我曾经很期待，也许你能成为我最特别的一个朋友……”

    张夏听完眉心动了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我洒脱一笑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有秘密，我也知道你突然出现一定是有目的，从前我很好奇，想要探究的明白，可如今我觉得无所谓了，你的秘密你想说也好，不想说也罢，我都不再追问了，我只希望以后能坦然的和你交个朋友，如此就好。”

    张夏看着我几番欲言又止，很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我见我们两个之间气氛有些沉，换了话题说：“其实我想找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

    “就是那天游泳我始终没游过你，心里非常不服气的，所以总想着如果有机会找到你，必须再和你比一次，赢了你。”

    张夏听了这个也是笑：“你能赢我吗？”

    “试试呗，我还不信了，要不咱俩明天就去比划比划？”

    张夏听着这话笑着也没回话，我见机立即玩笑说：“怎么了？怕了？”

    张夏嗤的一笑：“谁怕了。”

    “那好，明天一早，赢你赶早不赶晚……”我说着伸出手掌在他面前。

    “好。”他笑着抬手和我击了一掌。

    那晚我们两个那天聊了很多，聊起了初次见面的那个夏天，聊起了见面之前各自的生活，聊的到天南地北，最后聊到天都快亮了，聊到我意识都快模糊才罢休……

    凌晨有些凉，朦胧睡着之际间我感觉张夏替我披了件衣服，我还来不及道谢就沉沉的睡了过去。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仿佛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但是什么我又听不清，脑子里面回想了许久，依稀觉得好像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