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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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疑人

    车子被阳光晒的暖洋洋的,我倚在车座里望着天际的积云出神。这大半天我几乎没吃过东西,可我并不觉得饿。我反复回想着大爷说的话,他那掷地有声的质问让我无言以对。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钱小海和他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其实在这整件事情的背后,并不存在真正的赢家,每一个人,甚至置身局外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伤害。所有人都非常显而易见的明白着这是坏事,这是不对的,可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就不会消失呢?生而为人为什么一定要去伤害呢?

    我的心情有些阴郁,可我不想让自己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于是掏出手机划了划想转移转移注意力。那张照片依旧让我发愁,适才我并没有打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其实这一点我也早有预想,毕竟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都和张夏一般凭空出现,完全没有道理。我屡次努力的企图抓住其中一点线索,却又总是毫无收获。所以事实证明,即使看了很多的悬疑解密探案电影,对我个人能力的提升也是没有什么帮助的,现在我只希望我能像电影中的主角一样,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灵感和运气。

    我叹了口气,把照片发到了我和我爸我妈三个人的群里,本来不想这么做的,怕平白无故的吓着他俩。但我现在没有第二个办法了,要是他们能想起来点什么,这事情可就好办多了。我端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一直都没有回信,也不知道他俩跑哪儿玩去了。

    时间还早我也不想马上回去,想了想发了动车子往望汐村行驶而去。行不多时,我便进了村子,村中已经无人居住多时,我随意驱车四处转了转。这里和我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已经变了不少,村东面的人家房子已经拆的差不多了,四处堆了些建筑的用料,看样子是要动工了。不过好在他们现在还没拆到奶奶和张夏家的房子,我转了一圈后,在奶奶家门前下了车。

    院门锁着,我用力推了推见推不开,于是退后几步助跑一跃攀上围墙,使劲爬了上去。我从围墙翻下,落地时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溅起了不小的灰尘。我掩着嘴巴咳了一会儿,一手揉了揉我的屁股。我缓慢的爬起身,摇了摇我酸疼的腰,拍干净了衣服上的土,一瘸一拐的走去屋子。我尾椎骨摔得特疼,也不知道是不是摔裂了,我边揉着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是笨蛋。

    走到屋门外,我抬手试探性的拽了拽门把手,竟然将门一下拽开了,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原本以为自己进不来的。我一步刚迈进门里,一股混沌发乌的气味扑面而来将我直接呛了出去,这里空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流通过了,我秉着呼吸进门将快速所有门窗全打开,退出门外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抻了抻腿和腰,等了十几分钟才又进去。

    家里的东西基本都搬走了,只剩下两个样式老旧的大衣柜,也怪不得不用锁门。我每个屋子转转看看,每一处地方都能想起点和爷爷奶奶有关的记忆,所以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我的那屋剩下一张空床,上面积了一层薄灰,我随手抹了两下在床边坐下去,躺在上面伸了个懒腰,我把手垫在后脑勺,看着棚顶,脑子里控制不住的回想着当年的事情,回想着傍晚时分奶奶围在灶台边上烧排骨,回想着院子里弥漫着爷爷泡的龙井茶香味,回想着我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数星星,回想着张夏的灿烂的笑脸和那个中考后的夏天……那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却不想时间一晃已经过了十几年。

    当然人不能一味的只沉浸在回忆里,我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腰稍微好受点就起了身。我还想去张夏家看看,虽说随意进出不礼貌,但我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钱小海那样子必然是追查不出什么的,我爸妈也不回信,要是不从张夏这里下手我可能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我这样想着刚爬上围墙,余光一瞥只见一个黑影忽然一闪而过。我一惊抬头定睛去看,见那黑影闪过的方向正是张夏家附近。我站上围墙向着四周仔细看了个边,却再没发现有人或者动物出现。我心中有些惴惴,刚才我见着的那个黑影仿佛是个人,难道是有人一直暗中跟踪我吗?我思绪这样一转便觉得毛骨悚然,也不敢怠慢,忙从围墙上跳了下去,矮身快步冲到张夏家围墙下,隔着墙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见里面无声无息,跳起身抓上了围墙,全身用力爬了上去。

    张夏家的围墙有些老旧,脚上一蹬就直掉土,弄出些哗啦哗啦的声响,听得我多少有些心里发毛。我从围墙上翻下去时又四处仔细的扫视了几遍,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但我心中就是有些发慌,因为我忽然有种感觉,这村子里绝对不止我一个人……

    我跳进院子,先跑到院角草棚的工具篮子里捡了一把重量适中的小锤子插在腰间,才猫腰跑回了屋边。我警惕的用背贴着墙,抬手拽了拽门。门是锁着的,我手里有工具,要是想把锁砸开并不是难事,只是我一来觉得那样太过无礼,二来也是动静太大,于是贴着墙挪到了窗口,先隔着玻璃看了看屋里的情况。玻璃里外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什么都灰扑扑的有些模糊。我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在有窗的房间依次看过,最后在厨房选了一块小玻璃,卸掉上面的钉子,将手伸进去把窗拴拔了出来,轻轻推开窗,翻身进了屋子。

    我轻声落了地,虚掩上了窗子。握着锤子每间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没人之后,才将锤子重新插回腰间。即使没人,我心里还是隐隐有些紧张,毕竟我是第一次这样进别人家,即使人家不住了,可还是多少有点愧疚。

    张夏家里其实挺大的,只是每间屋子都很空,除了土炕,还有两张旧木桌、一个关不上门的旧衣柜和一只掉了漆的木箱子,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有两个房间甚至连灯泡都没有。有箱子和衣柜的房间在东侧,看样子是主卧。我从这间屋子找起,打开衣柜和木箱翻了翻。衣柜里已经没有衣服了,就剩一床掉色严重的被褥。我将被褥摊开,并没有发现里面有夹杂东西,于是将被它们按照原来的样子叠好重新放了回去。

    我打开那只木箱,见里面是一些旧书、笔记本、毛笔、钢笔、木梳、镜子之类的小物件,一时之间也查不清个数,我干脆将东西全都拿出来,一样一样的查看起来。

    木梳镜子小卡子之类的小东西上面的漆几乎掉光了,看样子用了很久,其余的东西也都是寻常,基本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我翻开那些旧书看了看,发现这些旧书大多是一些经书,有的书页已经泛黄发散,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翻,见书的第一页上写着:“一寸迷境假幻真,大千世界苦亦乐。成住坏空无也有,轮回无间终即始。”往后便是一些更加深奥的经文,我这人平日里也没这方面的造诣,所以很多东西都别说看懂看不懂,好多字我根本都不认识。只是虽然看不懂内容,我却每一页都翻了一遍,因为我怕其中夹了什么东西,比如书信或者照片,毕竟我现在能追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我这样认真地翻看着,连外面的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视线发暗,有些看不清字迹了,我才恍惚察觉已经傍晚了。因为下午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我并不打算开灯,所以草草的翻完我手里那个红皮的笔记本就将东西整理好重新放回了原处。

    我从窗子翻出去,将窗拴拉好又将玻璃重新钉回,然后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之前,从张夏家里跳了出去。

    我站在我们两家之间的小路上,看着光线从天空里积起的大片云彩中消失,忽然觉得有些冷。风声穿梭在远处山林间树木里,发出嗖嗖的声响,夹杂着几声低低的虫鸣鸟叫,时近时远的在耳边绕来绕去。那些树木缩成了一个个形状各异漆黑的影子,最终和大山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形成了一个仿佛能够吞噬光线的怪物。白天来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当时并不觉得害怕,可如今站在这里心里却不免有些发凉,总感觉身后的黑暗里随时要冲出来什么恐怖的东西来扑倒我。

    我心里一虚,也不敢再多留,连忙几步奔到车旁,掏出钥匙钻了进去。我发动车子,将暖气开足,直到出了村口上了公路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过来。

    这一下午我并没找着太多有用的东西,只从笔记本里看到了一些账目,里面记着哪天哪天谁从家里搬走了什么,抵了哪天的帐,看样子倒真的和奶奶说的那些事情一样。笔记里分了两种字体,交错着记录着,笔迹都很好看。书里没什么发现,我将同样的书名在网上搜了搜,却没有发现相同的书籍,也不知道这几本都是从哪里弄回来的。

    我开车行到一半,看见道路两旁的树被风吹的摇晃的厉害,车子前玻璃上被吹上些细小的水滴,我减下速度,将降下车窗伸手出窗外试了试,才发觉是下雨了。

    糟糕,我这粗心大意的毛病,刚才走的急,爷爷奶奶家的门窗都还没关,也不知道雨会不会下大。我这样想着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手上方向一转,一脚踩在了刹车上。我将车停靠一旁,看着车灯投下的光,身上开始一个劲的出冷汗。

    有件事情非常奇怪,那就是我进奶奶家的时候非常明显的闻到了一股空气久不流通的味道,可张夏家里并没有。这里依山傍水,按理说,即使有人居住,几天不通风那屋里也肯定会有些潮气的味道,可张夏家里并没有,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家里一直有人居住?是不是就是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是张夏吗?难道张夏一直在跟踪我?是因为我老板吗?他被收买了?

    我觉得汗毛直立,这可太吓人了,如果他有什么要求,或者对我有什么事情想要了解,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直接提出来,这样偷偷摸摸的在我身后暗中搞事情,只能说明他要做的事情,或者说他的目的是不能见光的,再或者,就是他这个人精神和心理有问题。

    想到这我已经非常害怕了,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车后看了一眼,想确认有没有人跟着我。可这一回头不要紧,差点把我直接吓出心梗来。

    只见在我车后不到二十米的距离,靠在路旁停了一辆破旧的银色半截小货车,没开车灯,无声无息的停在了黑暗的夜色里。刚才这一路我并不觉得有车跟着我,所以这一下几乎是毫无准备的惊吓。我头皮直发麻,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一脚踩在油门上,车子直接窜了出去。我飞速的开着车,边用倒车镜看着车后。

    小货车几乎是同时开起,车灯一亮我见驾驶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雨衣,帽檐遮住了脸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这人身形消瘦,倒是和张夏甚是相似。我看着他,一时之间心中情绪翻江倒海,复杂万分。

    路上那辆车在我身后一直紧追不舍,情急万分我也顾不得超速不超速的,将油门踩到底,拼命的试图去甩来它。可不管我怎么加速,怎么拐弯,那辆车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贴着我,我心中又惊又惧,脑子里思考着应对之策,正犹豫之时,后车猛地一冲,撞上我的车尾。

    我全身向前倾倒,脑袋差点撞在方向盘上,这一下子我也没有其他念头,对着正在导航的手机大喊:“报警,快打电话给110”。

    我喊完这句手机闪了闪突然黑了屏,我急得伸手去拨,却不想后车又撞了上来,我全身一晃,手机脱了手摔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下面。我一时之间够不到手机,而后车却接二连三的撞了上来。

    “你大爷的。”我低声咒骂着,这车是租的,撞成这样肯定得赔钱没跑了,还赶不上打我一顿呢,我可太心疼了。

    我踩着油门左挪右晃的躲着后车,一不注意已经从岔路拐进了一条土路上,这可不是好事,我再想后退那车已经追了上来,我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这一带本就少有人居住,再者这里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自从进了这条土路,一路上除了我俩便再没有第三台车,这回我连求救都不能了。我拼命踩着油门,脑子里乱糟糟的猜测着张夏这是想干嘛?追杀我吗?为什么呀?就因为我去他家翻东西吗?不能够啊,我这行为虽然不对但也罪不至死吧。

    车窗外撒着毛毛的细雨,几次转弯轮胎都在泥里打滑,加上这天又黑,再这样继续和他纠缠下去也太危险了,都是成年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去解决呢,况且我和他又实在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是不是应该停下来和他先聊几句呢。

    我思路这样一转,车速便稍微减了下来,这时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我身后的车也随着我减速下来。我看着减速的后车心中不禁起疑,难道说对方并不想要撞死我,而只是吓唬我吗?我这样想着便渐渐抬脚收了油,果然身后的车也随之慢了下来。我见状便想把车停下来,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后车突然加速直奔我而来,我一见急忙连踩油门,车速直接飙到了顶,这才躲了过去。

    我开出一段距离心有余悸看着倒车镜,原来是想趁我不备出其不意的偷袭我,简直无耻。我这样暗骂着再一回眼,却见前方坡上已经无路了。我立即手忙脚乱的急着要转弯,只是我不熟悉这的路,不想这个弯比方才那些的要窄很多,而且路况非常不好,一面是山,另一面是毫无防护的断坡。我方才只顾着看身后,脚下一失分寸,车头一偏就要从坡上冲出去,我惊的一身冷汗,立即将方向盘打满,脚下跟着收了油,等着车头带过来忙双脚踩住刹车,这才好得没直接撞在山上。只是我一路速度太快车尾过弯发飘,车身放横后一连滑出去好几十米,车尾从土坡上悬出去了一小半才停了来。

    山上掉落了几块碎石砸在车头上,我喘着粗气立即转头警惕的向后车,心里暗暗合计着如果这个时候他撞过来我必然是要挂在这了。我瞪着那辆车,这时却见后方的车忽然打开远关灯,我被强光照的忍不住眯住眼睛,分秒之间我再也做不了什么力挽狂澜的事情,只能茫然的等待着。谁知这时车子的嗡鸣声响渐渐减弱,几秒钟后我的眼前黑了下来,这车竟然离开了。

    我缓缓的喘出一口气,将满是汗的手心从方向盘上放开,哆哆嗦嗦的打开车门,放开安全带,腿脚发软从车上下来,我站在车边看着远处已经缩成一点的货车,一步退后全身无力的倚在车身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如果刚刚我脚下再重一分,或者手上转的再慢一点,可能这时已经翻车在坡下了,说不定车毁人亡了。张夏这人一路尾随我不说,又偏偏挑了一处最窄的弯道下手,可见居心何其险恶。可他方才分明能取我性命,却又不动手,不知道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在雨中站着,细细密密的雨丝不停落在我的脸上身上,让我全身浑然变得冰凉。我手脚有些发僵,思绪有些发散,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我从小到大没遇到过生死之事,所以刚才被那车追的时候还不算特别害怕,现在缓过来却是多多少少有些后怕了。我忽然很想抽支烟,只是我从来不抽烟,身边一时间也没有,只好深深吸了几口气,重新钻回了车里。

    我小心的将悬在半空的车开回路上,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一些。车尾虽然撞了几次,可并不严重,只是有些凹痕,还不影响车的其他功能。我四处张望着,发现这里完全陌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于是从座位下摸出手机,重新开机,打开手机定位找了找路线,可这手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摔傻了还是怎么着,分明有信号,可哪个软件都刷不出来信息,也打不出去电话,我一连重启了几次还是无用,气的我有些上火,干脆将手机扔在一旁,凭着记忆往回开,争取能回到主路上。

    外面依旧飘着细雨,在车灯的光线中错乱的交织着,模糊了我的视线。路况不好,我不敢将车开的太快,捡着宽敞些平缓些的路慢慢开着。路上的石子和杂草总时不时的硌着车底盘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暗自祈祷着可千万别划坏了哪儿,不然我赔的就更多了,太闹心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在家吃好喝好多好。现在可好,赔钱不说差点连小命也搭进去,我这是图什么,能从这出去我可不去追查什么狗屁张夏了,关我屁事啊,他爱咋地咋地,从今天开始我和他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而且张夏这小子以后可别让我再碰见他,否则可就别怪爷爷不客气了,他大爷的。

    我连连暗骂不休,眼睛四处瞟着路,前面一棵大树树枝被风吹的左右摇摆,大树树干非常粗,约有四五十米高,自离地面两米左右的位置分出两个枝干,每个枝干都有比正常大树还粗。左边的枝干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全是红布条,我踩着刹车,面上发白的看着那前面,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见过这棵树,就在刚才。我开了快半个小时,怎么又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