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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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交

    “我是周冰。”我解释着。我见他的目光仍旧不解,于是抬手指了指身后示意到:“我是我奶奶的孙子……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

    “哈哈,我明白了,你是周爷爷和冯奶奶的孙子。”

    “嗯。”我不禁有些感谢他,没有追着话柄嘲笑我,这倒和平日里和我一起上学放学的那几个臭小子不一样。

    “之前倒是没听爷爷奶奶提起过你,你好啊,我叫张夏。”他说完爽朗一笑,抬手向我身后一指:“我家住那。”

    我顺着他的手转头看去,原来是奶奶家的邻居。这家我知道,前两年奶奶回去过年的时候听她和大人们聊天我抽空听了几句。他家原本是村子里的富裕人家,后来生了个儿子,这儿子长大后好吃懒做,吃喝烂赌,家里拿他没办法,见他一事无成,就想着赶紧给他娶了媳妇收收心。却没想到这不肖子婚后更加变本加厉,仍旧酗酒赌博无度,家里的家底被他败的差不多了,他就开始变卖抵押家里的东西。他媳妇不同意就死命拦着,他一怒便把媳妇打折了三根肋骨。就这样日积月累,家里几乎被他搬空,甚至做饭的铁锅都卖了。他家老爷子管也管不了,气的旧病复发撒手人寰,老太太伤心愁苦,早早的白了头发。媳妇满身是伤,腿上落了残疾,一家人的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后来听闻这两口子一起去了城里打工,那媳妇一来二去的找了机会和别人跑了,那男的赌的时候欠了人家债,让人剁了右手,再后来就再没有消息了。

    奶奶说到这的时候家里人一时间都唏嘘不已,我一边和哥哥姐姐打着扑克,一边听的惊心动魄直冒冷汗,手里抓的6个2啥时候少了好几张都不知道,所以这事我一直记得。不过,却似乎没听过他们还有张夏这个孩子。

    他家的房子很大却很是破败,外墙都掉了颜色都露墙皮了,屋顶一角变形的厉害都快塌下来了,果然是奶奶说的那个样子。我回过头假装不知道这些,尽量的隐藏住自己的同情,微微点了点头。

    张夏似乎没看出来我这些小心思,依旧开朗的笑着说:“你是来过暑假的吧,咱俩家住的这的近,可以一起玩。”

    我看着他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他继续说:“你坐这干啥呢,吃饭了没?还是去我家吃?我奶奶做的酱油炒饭最好吃,尝尝去。”

    “哦,不用不用。”我摆了摆手连连解释着:“吃过了,吃过了。”

    “那你自己坐这多没意思啊,我带你溜达溜达去?”

    “那……那去哪儿玩啊?”

    “玩的地方可多去了,在这就没有我没玩到的地方。”他说着一挑眉叉腰道:“而且好些地方别人都不知道,你就比如说这村西头的古井里……”

    “古井?里?”我有些吃惊。

    “嘿,你别打岔啊。”他摆了摆手:“那是口枯井,我奶奶她嫁过来的第三年那井就枯了。之后村里就没人用它就荒废了,所以谁也不知道,那井下面有什么。”

    “有什么?”我一听这话瞬间有了兴致。

    “那不能告诉你。”他笑着眯了眯眼睛,神神秘秘的说:“我要说了就没意思了,你得自己去看才好玩。”

    “这……”我微微有些犹豫,我并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在学校里虽然从不树敌,但也没有那种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换句话说,我和谁的关系都一般。我觉得这和我的性格有很大关系,我为人客气礼貌,不存坏心思,所以没人恨我。可同时我也待人疏离淡泊,不掏心掏肺,所以没人爱我。听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是真的犹豫,毕竟第一次见面,一起出去玩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他见我犹豫,以为我怕,所以又转口道:“你要是不喜欢探险类的,那这北边的庙,隔壁村的塔,山腰的茅草屋我可就不介绍了。嗯……那就刘大爷家里的地附近有棵树,长了个老大的蜂窝,咱俩去弄点蜜喝。”

    “马蜂窝?那不行太危险了。”

    “不是马蜂,再说咱也不捅它。那还有别的,要不那。”他抬手指了指我刚才看的山:“那山里有条大河,特别凉快,咱俩趁着天热游个泳去。”

    他说到这我倒是有些心动,刚才要是爷爷在家,准让他带我去了。估计他看透了我的心思,又补充着:“这河下游有个水塘,里面鱼特多,咱俩游饿了抓几条烤着吃,这位新朋友,那地方可只有我知道,你要是不去,可是非常遗憾的。”

    一听还有烤鱼,我脑子里那些电视剧情节可就忍不住的往外冒了,以前每次看电视,演到吃烤鱼都给我馋的够呛。再说爷爷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发呆也是无趣,所以当即不再犹豫什么,点了点头应和道:“好。”

    说完我转身几步回去拿上钥匙,锁了房门和院门,便跟着张夏往山里走。年轻的孩子身轻脚快,没过多一会,我俩就走了一大半的路程,眼看着就要到山脚了。一路上张夏给我讲了好些趣事,比如他春天进山的时候在河边休息,无意中看见一块大碗那么大青黑色的东西,他本来以为是石头,凑近了才看见那是只青蛙,他见了一把按住它的后脚,结果那青蛙跳也跳不动,跑也跑不了,急的直吐沫沫。还有他在那个水塘里扎猛子的时候,见过一条半人多长的大鱼,什么品种不知道,一晃就没了影儿,后来再也没见过。还有山上有几只小野猴,是之前从来表演的马戏团里跑出来的,一见人敲锣就敬礼,特逗……

    张夏的口才很好,不管多小的事儿从他嘴里出来都跌倒起伏的,要是他说书,一准能挣钱。我听着这些以前从没听过,从没见过,甚至从没想过的有趣的事,感觉特过瘾,那感觉就像是你走在沙漠里又渴又热又无聊,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大池子冰镇的,新鲜的,冒着气的可乐。只是这么好的孩子,生到了那样的家庭里,真是可惜了。

    一路上我和张夏聊着天,手里转着出发前路边捡来的木棒,一转弯顺手在地上画了个椭圆。张夏没太注意我的动作,自然也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一路上画了大大小小的符号,若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也不至于找不到路。

    我俩这样说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我不认识的蔓藤植物攀着高树肆意生长,绿油油的将路堵了个严实。张夏见我驻足,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掀开一角,率先钻了过去,又冲我挥了挥手。我跟着他身后钻过,又在几乎看不见路,杂草丛生的地上走了约莫十来分钟,终于看到了张夏说的水塘。

    起初听张夏说去的地方是水塘,我脑袋里的画面一度是个水质糟糕,上面飘着烂树叶、枯树枝、鱼虾尸体的撑死两米见方的大水泡。可等着真的走到了,才发现我眼前看见的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处水塘非常大,倒像是一处野湖。我约莫这横纵之间得有个六七十米,周遭绿草如织,绿树成荫,草木之间零星的点缀着黄白紫蓝的小野花。四处皆无人声,唯有虫鸣鸟叫忽近忽远的传来。此时阳光正好,隔着树荫斑驳的落在平稳清透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层波光。水中的鱼很多,尾巴浅浅一摆高高低低的游过,水底的水草和石头看的不太真切,倒没有张夏说的那么深的样子。

    我站在水边浅浅的吸了口气,暗叹到果然是个清凉舒爽的所在。

    张夏没有我的闲情逸致来欣赏景色,蹲下身伸手拨了拨水,自言自语说:“还行,不凉”,然后又问我:“对了,我忘问你了,会游吗?”

    “嗯,会。”

    “呦呵,那正好,比试比试?”

    年少的时候对于自己擅长的东西一听比试谁不来劲?我虽然游的姿势不好看,但速度还可以,只是我没有将这些表现出来,点了点头:“也行。”

    张夏见我面无惧色,越发的有了兴致,脱了上衣甩了甩膀子说:“你知道我的外号是什么吗?”他自信一笑接着说:“谁也追不上。”说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地上水里都一样”。

    哎呦,这不巧了么。我前几次听别人这么吹,到最后发现他们都非常不怎么地,动不动宇宙第一,世界最强的,也不知道哪那么强的自信。我心里叨咕了一句,没有戳穿他,只是客套的淡淡一笑,然后跟着脱了衣服,做了做准备运动。

    “要我让你吗?”张夏下水前问我。

    照顾好你自己吧,我心里话一转,嘴上却说:“别,要比就好好比。”

    “那正好,我也好久没遇上过对手了。”张夏抬手捡了一颗小石子扔了出去。石头在水面上点点滑过,一直滑到了对岸。水面上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阳光下波光点点的非常好看。

    “就那。”张夏说:“一会儿你喊开始,谁先到了谁赢。”

    “好。”我应了一声,甩了甩手脚,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喊了一声:“开始。”就迫不及待的跳进了水里。

    我跳进水里的那一瞬间世界哄的一下安静了,所有的声响统统从我身边被挤走了,我的心也跟着沉静了下来。所以我想这也是比起陆地上的运动我更喜欢游泳的一个原因。在水里,我好像更加自在了。

    中午的水温微微发凉,刚好消解了这个盛夏的暑气。我稍微适应了一下睁开了眼睛,这才意识到这水远比我再岸上看的要深许多呢。我从没下过这么深的水,更何况是野外,这倒是让我不禁有些胆怯起来。我一口气游出几十米,又试着潜了潜,却发现不管怎么向下,我始终够不到水底。这就非常吓人了,之前游泳都是在泳池里,即使在深水区,附近也全是人,有什么意外比划比划,一堆人能救你。这里不行,除了鱼全是水草,真有啥事,估计直接成肥料了。我想到这,脑子突然明晰起来,啥比不比赛的,不重要,还是命要紧。所以立即想和张夏商量着还是上岸吧,一回头,身后并没有人影。

    刚才我留了个心眼,喊开始的时候开字一出口我就先跳下来了,而且入水前我也确实看见张夏还在岸上,按理说他在我身后的。我脑中这么一转,又忙转头看了身前,这水清澈,十几米的距离都能看清,可是我身前也并没有人啊。

    是不是没下水啊?对了,就是没下水,我根本没听见他入水的声音,合着这孙子骗我玩呢。这不逗我呢么,大夏天的拿我开涮呢。我这么想着顿时非常气恼,立即又转了圈,隔着水向岸边看去。

    竟然也没有人。

    谁能受得了这个啊,我当即也不热了,甚至浑身开始发凉。接着全身肌肉一紧,就有点缺氧,下意识的想站起来喘两口气。不过我忘了这水太深,根本够不到底,脚下一踩空整个人气息一乱,就要往水底沉去。

    要说人在危急时刻智慧都是无穷的,那是真的不假,我忙中不敢再乱动,急着闭了一大口气,立刻放松手脚,这才缓缓的浮了上来。我出了水面急急的喘了两口气,倒觉得空气比刚才还好闻了更多,看来生命还是很可贵的。我这么胡乱的想着,忽然一捧凉水溅了过来,我回神一看,见张夏在我不远处划着水笑呵呵的看着我:“咋了,漂着抓水草呢?”

    听他说话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磨磨唧唧不下水我会落到这个田地?于是嘴里哼了一声:“抓什么水草,我等你呢。”

    “等我?我都游了一圈回来了,你等我干什么?”

    “你游了一圈?”

    “对啊。”

    “我,我没看见,不行,咱们重新比。”我根本没看见他,游什么游,骗谁呢,我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

    “成,这把不算,咱们再比。”

    “那你可别游错了方向,我刚才就没看见你。”我说。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啊,刚才明明是你游错了,我在对岸看你跟个蛤蟆似的乱扑通,你到底会不会游。”

    “谁不会游,哥不给你露两手还让你小瞧了呢。”我平时不爱置气,可谁让他说我像蛤蟆呢。

    “什么就哥了,你多大了?”张夏也不服气。

    “十六,马上十八了。你呢?”我抬了抬下巴非常挑衅,他一看就比我小这我倒是有信心。

    “十六。”

    “几月?”

    “七月。”

    我听了吸了口气,比我还大两个月,非常不妙。“你呢?”他问。

    “你管,这样,咱俩谁先上岸谁是哥。”我说完哈哈一笑反身就往来处游,他还在水中央呢,回去我可近多了,小样还能精的过我。

    我连扑通带支棱的几个回合游回了岸,刚一出水,就见张夏笑嘻嘻的坐在地上看着我,见我看他一挑眉道:“来吧,弟弟。”

    我气得哼了一声,一把水扬在他的脸上,反身就游,嘴里话都没说的断断续续:“那面才是,你,游反了。”

    那天我和张夏两个人不知道在水里游了多少回,后来上岸时天上都满是红色连片的晚霞了。我累得脱了力,手指和脚趾泡的都起了褶皱,像只搁浅的鱼一样躺在石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没游过他,也没认下这个哥,来日方才,我有的是时间再反击。张夏没拿我游的慢这事笑话我,他把我送上岸,转身又潜回了水中,几分钟后他把两条大鱼甩在了我身上,那鱼滑了吧唧的在我身上跳来跳去,吓得我差点坐起来。

    我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任凭暖风吹着,估计这一天得黑不少。我这么发呆的期间,张夏不知道在哪弄了些树枝,几条穿了鱼,其余的堆成堆,然后又从裤袋翻出了打火机和辣酱,他把火点起来的那一刻我觉得他就是小叮当转世,不像我,活活的一个饭桶。

    我俩坐在水边吃了四条大鱼,我游的饿极了,吃到最后连带着把手指头都舔了好几遍。吃了鱼,我半躺在石头上打饱嗝,嗝打出来都带着鱼味,张夏吃了大半条鱼,剩下都是我吃的,撑得我直返酸水。我吃了东西就犯困,又赖着歇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返程回家。当然了,张夏一点不累,他上蹿下跳跟个猴一样,临走折了半枝树把抓的多余的鱼穿在树枝上捆好了扛了回去。他走在我身前,那挂的跟彩旗似的鱼在我面前扫来扫去,看的我直想乐。

    我俩到家天已经蒙蒙的擦黑了,附近人家的炊烟只剩下淡淡几缕。张夏把我送到门口,冲我摆了摆手就走了。

    我推开院门,又转了身:“张夏。”

    张夏转头看向我:“嗯?”

    “明天我还能找你玩吗?”

    “当然。”他说完粲然一笑,眸光亮的如同他身后那颗初升的星星。而我却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回到家后爷爷奶奶还没回来,我累得没有力气,胡乱的洗了把脸,连东西都没吃倒头就睡下了。

    醒来是第二天下午了,我看着窗外炙热的阳光爬下了床,过度的运动让我浑身酸疼不已,要不是仗着年轻,估计肯定连床都起不来。我出了房门就急着钻进厨房,奶奶正在里面忙着,我闻着味道,是炸了我最喜欢的排骨。

    奶奶见我忙塞给我一大块排骨,怜爱的说:“快洗洗去,不讲卫生的小懒虫。”

    我把排骨一口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问:“能开饭了吗?”

    “饿了?你这孩子,饿了也不早点起来。”

    我点了点头,吧唧着嘴答着:“我得赶紧吃完了找张夏玩呢。”

    奶奶听这话手上的动作全停了下来,愣愣的看向我,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我有些不解。

    奶奶回了句话,我脑子突然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她说:“张夏是谁?”

    张夏是谁?奶奶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心砰砰的乱跳着,一种种不祥的预感平白生了出来。嘴里磕磕巴巴的答:“张夏就是隔壁邻居家,那个,张奶奶?张爷爷?反正就他家的孙子啊,就我昨天一起玩的那个,和我差不多大。”我越解释越急,手上胡乱的比划着,排骨什么时候扔出去了我都不知道。

    奶奶看我的样子眉头越锁越深,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语气尽量平和的安慰道:“老张家从来没有过孙子啊,好了好了,好孩子,不急不急,没事的,你再去稍微躺会。”

    “我不躺。”我狠狠的拨掉奶奶的手,满肚子的情绪翻江倒海直往我脑门上顶,我愤愤的说:“不和你说,你什么都不懂,我去找爷爷。”说完我拔腿向院子跑去。

    爷爷似乎听见了屋里的声响,正往屋里走来。我刚一脚冲出了屋门,就撞进了爷爷怀里。爷爷被我撞的一趔趄,但我根本没时间理会这些,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爷爷胳膊,全身发抖的大声问:“爷爷,奶奶骗人的吧,你知道张夏吧。”

    爷爷不知道屋里发生什么,明显有些愣住,想了想才问:“什么张夏?”

    “就是张夏,隔壁的那个张夏。”我再也绷不住,眼泪涌到眼底,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一样,大声的嘶吼着质问。

    爷爷面色非常茫然抬头向奶奶看了一眼,我的眼泪瞬间淌了下来。我推开爷爷,也不顾他们的阻拦,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外跑了出去。

    那一瞬间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我必须马上,立刻见到张夏。

    我跑到张夏家的时候,拖鞋都甩飞了一只,掉哪了我根本没注意,我不管。我死命的拍着张家大门,见没人应声,干脆直接翻上了破旧的围墙跳了进去。我才刚落地,忽然听他家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接着走出来一个瘦弱的老奶奶,她头发白了大半又非常杂乱毛躁,面色枯黄皮肤干瘪褶皱。她用浑浊的眼睛瞟了我一眼,面上没有任何波澜,整个人完全没有生气,然后撑着门咳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家里搬空了,你想拿什么随便找找吧。”她说完慢慢转回身就想回去,我急得大声喊到:“奶奶,我不是来搬东西的,我来找张夏,我是他的朋友。”

    那奶奶脚步顿了顿,转了头疑惑的看着我问:“张夏是谁?孩子,你找错人家了吧。”

    我心一凉,一抬胳膊摸了一把鼻涕眼泪倔强的回:“张夏就是你孙子。”

    “我没有孙子。”

    “那就是外孙。”

    “我家没有过孩子,我家儿子要是能生出来孩子,他媳妇就不会跟了别人。”她说完忍不住轻声叹息。

    那叹息声如同一记闷雷一般炸在了我的心口,难受的我不知道该将自己放在哪:“不,不可能……你家姓张吧。”

    奶奶明显被我弄得有些糊涂,点了点头:“我老头子姓张。”

    “那就是你家。”我大声的喊:“就是你家的……他住在这。他和我一样大,不是,比我大两个月,他,他说他是七月的生日,比我高一点,比我好看,他爱笑,就这么笑的……”我说着手里来回的比划着,努力的扯出一个阳光的笑脸,又接着语无伦次的说:“会抓鱼,会游泳,会烤鱼什么都会,谁也追不上,对,谁也追不上他。还有,还有,那个那个,他昨天还拿回来鱼,鱼,那么老大的鱼。说带回来给你的,奶奶,我求你了,你再好好想想……”我看着她从迷惑、迷茫渐渐转为质疑,最后变成同情的眼神,再也说不下去了,一屁股地坐倒在了地上,大声的哭了出来。

    很长时间之后我都一直在想,那个时间里,我为什么那么难过?是因为他们都不信任我吗?是因为觉得受到了所有人的欺骗和背叛吗?是我失去了刚结识的非常喜欢的朋友吗?还是我想证明什么?证明就是有张夏这个人,证明我没说谎,我不是精神错乱?我不知道,也许都是,又也许都不是,但在那个当下,我确实非常非常难过,我从来,从来没像这样无助,难过。

    我没找到张夏。那个夏天我找遍了望汐村每一家每一户,没有发现关于张夏的一丝一点的痕迹。没人见过他,没人认识他,没人知道他。他像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再后来,我爸妈回来了,接我回了家,我上了当地一所非常普通的高中,继续做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张夏像是我的一个梦,梦醒了,故事就结束了。很多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头脑不清醒时做了个逼真的梦。可是那天清甜的空气、烤鱼的滋味以及我按照原路摸索着找回的水塘不会说谎。

    时至今天,我依然在暗自坚信着,张夏是真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