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从门口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门槛顶的发麻的大腿，一抬头便能看到比自己军阶大的多的上司跪伏在前面，六州的千总守备们齐聚一堂，大名府的副将参将，甚至守备登莱的几位将军都被请到了侧首。一个七品官想过关估摸着真不容易。

    本来堂下视线无比分散，自己一起身回话，感觉堂下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堂上公公的眉头如同拱峰般皱起，老眼昏花看不清补子，只见到青色的袍子在门口旁晃动，心里当是哪个州官，嘴里不由得厉声斥道

    “你是哪里的守备？怎得这么眼生？“

    “今日你那辖区出了乱子，也不见得官兵在地方斟乱？“

    听到这儿堂下的四叔心头一凛，唬得嘴里直发苦，心里暗暗想着，

    “若是我当了这守备之职，怎还用的吃州里的闭门羹，跑来卫指挥司去讨要粮饷？“

    “如今被指挥所里的镇抚带进了沟里，饷没落到暂且不论，怎么还要替人淌这片混水？这可是一个不小心便是要掉脑袋的活计！“

    自从几日前寨子里被沈知夏的一番无心之举闹的差点兵变后，四叔便骑上马飞奔向州里去讨薪。

    一人一马刚到济州，噩耗率先传来，之前搭上线的府里文官半个月前便下狱，这一下将自己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武官蹲了底，就算有文官从中搭线，一个小小的把总让州里出钱的概率不亚于地方今年减税的概率。

    果然如此，新到的知州门口守门的胥吏一见四叔这武官衣裳，张口说先得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估计就能给自家子侄收尸了…

    连州里大门都没推开的沈四叔又转头奔向卫指挥所，赶了两天的脚程，本就不干净的身躯倒是更加脏污，惹得路上行人见了纷纷侧目。

    就这样一路跑到了卫指挥所门前，到了衙门口却又进不了门，守门的小卒看看他一身灰黑满面尘土，只当是哪里的叫花子，不屑一顾地说着。

    “就算是作官的军爷，凭规矩该是洁面静身才能谒见上官，你这空口无凭，让我们怎得信你？“

    四叔一拍脑袋，从腰里掏出官印递给那小卒，可这一递倒让那门口的卫兵更生气。哪个官上门拜谒不都塞几两银子，怎么这叫花子式的武官，一个地方的把总，尽得如此不晓事？

    “看这朝堂的官印都让泥都团将起来了，大人守土守的倒是真卖力。“

    “大人是守备的济州，可那驻守东昌的几位大人早就把这几日行程排满了，要想再谒见就得再等几天。“

    “隔街的客栈有个叫同福的，平日里候着的大人都是在那儿打尖住店，小人可以给您侯着…“

    后面说的沈四爷一句也没听清楚，那兵卒不知道的是他身上己经不够回程的路费。

    四叔的嘴上仍旧诺了几声，牵起马来想着大名府有没有熟识的亲友，好团起些银俩凑些个路费。

    “若是找不着地过夜，那就先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去后不到半晌，一个干事的吏目从都指挥所里便闯出来，凑向了门房耳叮嘱了几句，惊的那刚才趾高气昂的门房浑身抖搂了起来。

    只见他像客栈门口揽客的店小二一般，单手直指向四叔消失的方向，连一句顺畅话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那儿来的报信的让你给撵走了？“

    “快去找！还楞着干什么，延误了军机可是要丢脑袋的！“

    那守门的兵卒一下蹦进了人流，跌跌撞撞的顺着四叔消失的那条道路冲了过去，那吏目急急的跑向府里去禀告上司，不过须庾，一支由胥吏和仆从组成的大军乎的从府门中涌将出来，几个骑马的军汉也向城门处飞驰而去，城里的大门也被堵死。

    另一边的四叔确不知道自己，正蹲在街边，手里捧着从友人家借来的银俩，心里想着等会吃什么，耳边却传来阵阵的马蹄和嘈杂，拥挤的人群散开一条窄径，一匹军马朝指挥司的方向一路狂奔，将路边菜贩的摊子给掀了个干净。

    听着耳边的喧闹，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生发，抬头望了望沉闷的天空，只得直起身来盯着人群，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刚才的门子。

    一回神才看到满脸欣喜地冲过来的确实是门子，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群杂役兵丁，危机感瞬间从心底爆开，这是怎么回事，城里莫非有乱匪混进来了？

    “是该跟着一众衙役问一问，可跑在最前头的门子怎么在笑？脸上的痦子笑的都快飞起来了？不对，他们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后知后觉的耳边传来门子那尖利的怒吼:“就是前面那个穿破衣裳的！就是他，就是他来传的信！“

    一见事情不对，四叔信手夺过身边买榚人的扁担，两下将冲在最前头的役夫打翻在地，顺着缺口一路狂奔，耳边还传来了叫喊声。什么乱贼什么送信，被呼呼的狂风一吹便散了顺序，到达耳边的只剩下了零星的词汇…

    脚下舞得快磨出了火星，本就疲惫的脑子更是飞速转动。

    “乱贼是什么？这还不到月末，莫不是原来寨子里的兵卒们提前起了事，消息被传到了都指挥司？“

    “二小子怎么没能挡的住事？还有老董在那儿帮衬，还有侄子侄女倒底怎么了？还有那边的军寨，这怎么向沈府里的兄弟交待？“

    心中一团乱麻，气血却在胸中不断的翻腾，担忧和恐惧几乎要将脑袋冲挎。

    “莫不是他们早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我在这里，特地来一个翁中捉鳖？“

    “那也不能遣这么多人吧，知道的是没守住寨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做了什么刺王杀驾的祸事呢。“

    “怎么向干爹那儿交待，怎么向家里交待？“

    只见那破衣烂裳的汉子一路亡命狂奔，快要到城门的时候却见着一干束甲的兵士早己把住了出口，只得转头向回奔去，没跑出几步，迎头撞上了张猎户的抄网，一下被裹倒在地，几个兵卒随即扑上前去，可怜那一条身长八尺的山东大汉，几下就缠成了赤条条的葫芦结，让一哄而上的众人抬牲口式的架进指挥所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