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信未孚，民弗从也。

    两位使者退下时并没有裹挟走任何一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件极其反常的事情，附近几座军寨用这一招为自己新招来许多人马，而今日却在这儿碰了个软钉子。

    沈知夏目送使者走向对面的军阵，望着身后满身尘土的一干兵卒，忽的提振起了信心，暗自思索到：

    “军官的个人德行终归是次要问题，他们不投降恐怕不是这个缘由。”

    “虽说这些兵卒当惯了奴隶，指不定已经从野菜汤里寻出了美来，可嘴和肚子可不会惯着他们，时机一到该投贼还是投贼。”

    沈嘴里又泛起了野菜特有的咸苦，也对，人又不是牛马，怎么可能会为了平时多出的一篮子野菜甘心守城呢。

    脑袋和屁股的分开可是大忌，要是早个两千年说不定可以靠礼法白嫖一下朴实的劳动人民，其实早个一百年或是二十年就可以，上溯到朝廷能发足粮饷的那个时代，那时自然可以上下一心将士用命。至于现在么…

    “主要矛盾还是服兵役的士卒们的家境，看来四叔的二十两银子真没白花，那个千户竟然真去找了没破产的自耕农，动员这群良家子从的军，合着这两百号人里没几个佃户农夫。“

    “家里有了几亩地，谁也不愿经上哪怕一丝的风险，只要还有变成食利者的希望，只要还可以孬好活下去，只要还顾及到家中的妻儿老小。前些天因为饷银聚众闹事已是他们的极限，只要局势尚在掌控之中，一般他们是不会反的。“

    四叔还说要去大名府参上那千户一本，人家可是超额完成任务。要是当时他马马虎虎交卸了差事，恐怕自己和几位堂兄早就被五花大绑送到对面砍脑袋去了。

    沈知夏看着那些摔下来叫门的兵卒，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寨门里侧已经堆满了土石，唯一的出路已被堵死。不多时堂兄的脑袋探了出来，一根麻绳从墙边锤下去，几个眼尖的一把抓住绳子死活不松手。混乱没有消失，只是从寨内转移到寨外。

    正当几人拉了绳子动起手来的时候，沈知夏举起朴刀的刀柄将几个跳的最欢汉子砸倒在地，握住绳子使劲一拽，连带了墙上帮忙的兵卒们一并拽了下来。

    兵卒凡是想上前阻拦的，皆被沈知夏一棍子扫倒，终是堪堪稳住了局面。

    “贼兵的军阵就在不远，他们不知道咱家的底细。莫露了怯，他们不敢攻城！“

    冲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卒急切的说道，沈知夏边喘气边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把新摔下来的倒霉蛋一一拉起来，如同提小鸡一般将扫倒在地的兵士们排列成行，连踢带打的招呼这些还没醒过神来的袍泽们。

    拳拳到肉的闷响伴随着怒骂和惨叫，只能说效果是显著的，不多时，众人便看到一个和对面模样差不多的军阵在眼前成行。

    “贼兵刚才说的想必大家都听到了，只是借道此地，不会攻取，大家放心度日即可，不必慌张失措。“

    “大家即然摔下来了，就不要再急着登墙进寨，即然对面结了阵，那咱也结阵！正好与寨墙上边的兄弟互为犄角。“

    “他们不攻城，光派了人马看住咱们，坐到地上死不了人，都不要怕，他们要耗就陪他们耗去，有粮有水，他比咱们多甚么！“

    断了一行人归寨或投敌的念头之后，沈知夏退到阳光与边墙阴蔽的交界处，一屁股坐在黄土地上，横着朴刀夹在跨骨处，抬眼瞪着对面齐整的军阵。身后同样坐齐的兵卒们面面相觑，看到自家出了领头人，便只得统统服了气，竟无一人发出异响。

    不多时背后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沈知夏回头望去，被土石塞紧的大门终于光明正大的敞开了，堂兄们扛着军械跑了出来，身后紧跟着寨中剩下的兵卒，他们小心翼翼的将生了锈的刀枪塞进先前摔下来的弟兄手中。先前跑出来的兵卒大多持的是武库的兵械，再后面跑出来的大头兵干脆拿出的是钩子网绳之类的治安类武器，当看到一群士卒拿着削尖了头的哨棒跑将出来后，沈知夏终于忍不住了。

    “不用来这么多人，只须先前摔下来的兵卒们在这儿蹲守就行，后边的人快回寨里歇了去。“

    溜了一眼寨墙，沈知夏咧嘴笑了一下，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便引的汉子们惊恐的盯着小姑娘的嘴角。

    “还有二哥，寨门上别让粮官那伙计盯睄啊，我们这些管账的都通宵惯了，一个个都是近视眼，你这不是带太监上青楼，为难人家么。“

    笑话开的不太合时适，但气氛一下子松驰了下来，兵卒们都咧了咧嘴，一阵低治的笑声也在人群里蔓延开，仿佛刚才快要绷断了的氛围只是幻觉。沈知夏借机拉住笑声中尴尬扰头的二堂哥，低声说道:

    “让粮官好好算算咱们有多少粮，到底能吃几天。还有将剩下的人分作三队，一队守两个时辰，让剩下的几个堂兄带了亲兵们辖制，队里可以有老弱，但一定不能显出乱来。“

    “剩下的两个堂兄各带几人在寨墙上盯住寨前和寨后，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寨后面的林子里藏住的贼兵更多。“

    “堂哥，一定要小心行事，若是时机延误，必有灾祸。“

    二堂哥的脸上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重重的冲着沈知夏点了点头，便领剩下的人向寨中理顺事务去。

    沈知夏将朴刀伫在地上，心中遗憾刚才没有让堂哥送来个椅凳，只是伴着背后袍泽的喘息声放空两眼。

    对面的军队仍旧怡然不动，太阳将大地蒸地火热，幸好己是秋天，一股股凉意不注的向甲胄里钻。正当晕晕沉沉之际，一只手突的搭在了沈知夏的左肩处，抬头看竟是个身着纸甲的彪形大汉，只唬的沈知夏翻身就是一滚，连带朴刀摔出去老远。

    丢了长兵的她一把将腰刀抽出，那大汉才仓促喊了声二姑娘，沈知夏才认出这是为四叔扛刀的亲兵头子，这才收起了刀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还没平复住心气，耳边便听得那大汉说到:

    “二姑娘，二少爷在寨子里等你哩，说是有要事相商。“

    “二哥说是什么事了么？“

    “二少爷挺急的，好像是军粮的事…等一下，二姑娘的刀！“

    沈知夏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冲入寨中，连刀都不管，进门就看到了哭丧着脸的粮官。

    “二姑娘，那粮，那粮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