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姫记
繁体版

第二十七章,斥候

    四叔的脸上终于洗去了黄黑相间的面膜,露出了本身焦黄的脸色,这种脸色在忧愁中变的煞白,让沈知夏不由的想起账上代表空缺的方格,两者的异同似乎仅是载体的不同。

    犯愁的不只是粮草,攻城的消息一出自家阵脚都乱了,四叔一边写信要求沈府的老祖宗打米,一边清点自家捉急的存银,可尽管这样,在月末之前也只能凑出五十两白银,差不多是欠饷的一半,就这样也只能填上一半的亏空。

    议事的时候沈知夏被赶了出去,原因很简单,她也知道这是自己闯下的祸事,只得悻悻离去。

    谁知道底下兵卒一听有敌兵就直接反了天了,克扣都是那些地方官吏克的啊,上边迟迟不发饷也没办法,这些亏空还是沈府帮忙垫的呢。

    惯有的思维终是被打破了,不徐不度的稳步推进中生长起来的沈知夏终于想明白,比起将来的军功赏银,兵士们只会顾及现在。

    残酷的生活压力己经将底下兵士们的目光缩到了以寸为单位的尺度,今天不去摘野菜明天就要饿肚子,今年收成稍稍差一点家里的土地就要被兼并,收成再差一点就要卖家里的妹子…

    比起虚无飘渺的功勋,快要断炊的兵士和即将断炊的家眷更看重即将到手的半两银子,有好几个家里遭灾的己经将月末的饷当成救命钱了,如果这次虚晃一枪不给发,恐怕到时候真的要要全军哗变。

    四叔终究是走了,这一次要直赴大名府,去找在兖州认的某个干爹,平梁度这个狗皮膏药己经沾在身上,一个不好恐怕自己的政治生涯就要结束了。

    然而看现在的形式,内忧外患之下一个玩不好恐怕被结束的就是人生生涯,只得先将军令状放到一边,自己打自己的脸去省里面托人求恩。

    四叔离去后自己的几位堂兄反到不安分起来,二十多个家丁也不再操练,剩下的兵丁被安排了各自的活计,几个半大小子倒没记着姊妹的仇,天天听沈知夏为他读三国演义,闲着没事的沈知夏干脆搬出门去天天讲。

    寨墙外面兵丁搬拒马掘壕沟掘的的热火朝天,寨墙边的一干人倚着锄头听沈家的二姑娘在那儿说书,匮乏的精神世界也许只有女人和戏曲才能解得几丝苦闷。

    一群浑身打着补丁的兵丁摊坐在地上,抬起的屁股上满是黄土,几个累的喘气的甚至全身扑在了黄土地里,几个沾了黄土的补丁正对着站在椅子上的沈知夏。正当她绘声绘色的讲述封金挂印前曹操将关羽与两位嫂嫂分到一间房的时候,底下便传来了一阵哄笑,里面还夹杂了几个叫好声,掺杂起来倒是像公牛们求偶的声音了。

    听到关公信守忠义,宁愿站在门外守夜也不进时,一阵嘘声从人群中蔓延开来,连带着身边拄着枪矛的堂兄们脸上边也显出来失望的神色,仿佛守夜的那不是关羽,而是将来的自己一番。

    沈知夏无奈的笑了笑,刚要讲上马一斗金下马一斗银的典故时,忽的心生预感目光不期的向丛林里扫去,下一秒尖利的嗓音几乎将所有人的耳膜划破。几乎同时河边响起了慌张的叫喊和痛骂哀嚎。

    所有人都扑的站了起来,沈知夏翻下椅子,劈手夺过堂兄手中的红缨枪,一马当前的冲在最前方。

    “抄家伙!抄家伙!没家伙的进寨里拿去!贼人们闯过河了!“

    尖砺的嗓子一喊,被夺了枪的堂哥和空着手的如梦初醒般向寨门拥去。沈知夏沿河而上,一只木桶打着旋从上游飘向下游,水里还夹了几条鲜红,远远看去如同水中挥舞的绸带。

    只见尸体半边身子浸在河里,一支羽箭贯穿了他的喉咙,血争先从脖子处涌出来,一时间仿佛河底打翻了染料坊一般。

    尸身附近还倒了两个伤员,一个后背中了箭,一个大腿中箭,他们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向军寨,刚才的哀嚎声正是源于他们。

    对面林中影影绰绰,沈知夏冒了箭矢冲到伤员的跟前,反手把红缨枪倒夹在腋,空出来的一双手各拉住一人,拖拽着向后奔去,惨叫声充斥在耳边,河滩粗砺的石块将两人衣裳划成了碎片,伴着鲜红在地上开出一道触目惊心路径。

    将两人拉进壕沟时,才发觉背后中箭的兵士已然断了气,而大腿中箭的兵士情况倒是好看些,铁青的面颊几乎挤在了一起,那个可怜鬼蜷起腿倒在泥泞里,背后全是石块划出来的伤痕,伤口渗出的血融进了沟渠的泥水里,血腥味还没散出来便溺死在水洼中。

    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甲片的碰撞声,原是堂兄们将库里的一共三幅半铠甲都提了出来,分开披挂得当后便一马当先冲出了寨门,背后跟着的几位亲兵打起了王旗,手中还拿着深黑样色的圆板。

    沈知夏发誓,假如今天它们没有被举在亲兵的手里,她永远不会想到这些原来煮饭的锅盖原来是四叔为打仗准备的盾牌。

    事实证明锅盖还是有作用的,至少在这种境遇下要比甲胄有用的多。第一次披挂上阵的二堂哥太过紧张,跑到一半才发觉没系腰绳,飘荡的身甲如同背后的旗帜震荡飞舞。分到半幅上身甲的堂兄最倒霉,下半身绑上的锅盖极大的限制了他的行动,只得如同小脚老太婆一般慢慢挪动。

    然而带甲人们的共同点是没有注意到背后所有的亲兵们全委在了壕墙边上,三个全身贯甲的人亲冒箭矢跑到河边之后才发现敌兵在对岸,只得如同后世接力赛一样在河滩间跑出个来回,顺道又将螃蟹般向后挪去的四堂兄架回了回去。

    看到这种抽象的烂仗,蹲在壕沟里的沈知夏将头抵到了壕沟边的泥土上,现在的她无比的思念四叔。几个堂兄一齐跌进了壕沟,几乎每幅甲胄上都带了几支流矢,喘气声将本就狭窄的沟挤的更加严密。

    “不冲了不冲了,贼人的弓手太厉害了,射出来的箭又多又准。“

    “贼人都在河对岸,这让人怎么办,咱们的弓可射不了这么远。“

    “别废话了,快把火把提来,我屁股直疼!“

    ″流血了!老四,你挨箭了“

    分得半幅甲的堂兄最惨,一只羽箭顺了锅盖的裂隙射在了大腿上,怪不得逃跑的时候他非要横着走。

    “快给我找点金疮药,嘶啊,这箭杆怎么还断了,这该怎么拨出来。“

    ″别拨!完了,血怎么涌出来了,快,快依着四叔上回说的,烧些水煮煮布绢!快去!“

    听着壕沟里混乱的嚎叫,和那些向寨中逃去的兵卒,壕沟里的人越来越少。摊坐在地沈知夏终于是绷不住了,趁了所有人如同无头苍蝇乱撞时,将地上挂了箭羽的甲胄披挂在身上,刚穿了个上身,便听得盯哨的小卒大喊:

    “不好了,贼人开始渡河了!“

    这声叫喊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壕里的众人无头脑似的向军寨中涌去,几个跑的慢的还被人群挤到了拒马群里,被木矛刺的啊啊直叫,活像沈府门口外车架前的驮驴。

    全身披挂的沈知夏也随了众人一齐跳出壕沟,只不过她与人潮的方向正相反。只见黝黑的壕沟中突的挤出个披甲武士,手持关刀,冲刚渡上岸的榆林匪兵们杀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