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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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计划的一部分

    低头走路是一个不好的习惯,无论是在仕途还是在日常生活中,父亲和四叔没有选择老老实实地留在原地,他俩加起来都没过七十岁,七十岁要比当朝首辅的年䍅要一些,比邸报中那位刚得心绞病逝的宰相年轻十余岁。

    他们正是壮年有为的时候,可是抬进州府己经将祖父本就不多的遗泽已经消耗一空,如何维持便成了大问题,很显然这几年是他和四叔迅速被边缘化的前兆。

    潮水退去后先社死的必定是裸泳的,无论怎看这个新兴家族的财政似乎不是那么乐观。如果说府外打拼的男丁们只是未雨绸缪式的担忧的话,府内留守的妇人们斗争己经近乎白热化。

    壮年的父亲不再试图重开小号,那一对兄妹及笄束发之前被送入府发出的信号意味着自己这一支提前稳住了架式,无论如何自己的地位必定会在姨娘的到来下动摇。父亲终于舍小家而顾礼法了一次,只不过这对一生克己复礼的母亲产生的暴击令人难以想象。

    是的,低头走路的沈知夏在半路上遇见了自己的母亲,与父亲不同,原主对于母亲的印象明显更加深刻。依稀记的母亲为自己奔走寻医时的样子,然而现在的她己然狼狈不堪,以至于她女儿都认不出她来了。

    母亲的双目异常的红肿,披头散发,寒风中裸露的绵衣外仅仅披了层夹袄,额头上有一道狭长的新伤疤,而她的脸,如同注水一般的浮肿了起来,让那道略显狰狞的疤更显的狭长,她的脚上那双蜀锦鞋只余了一只,另一只脚赤着踩在雪地之中。

    沿着来路望去雪地上一道足印沿伸向来时的路,一只锦鞋飞到了院墙的墙根下,半数的脚印还挂着一寸鲜红,在不远的院墙后仍传来了惊呼和叫喊,母亲如同旋风一般扫过无暇的雪地,将陈封的泥土从白色的外表中祼露出来。

    她径直冲向的地方是老祖母的堂屋,也是祖祠的一部分,更是家族中议事的地方,一个家族的传统是很难改变的,就像烧纸钱的火盆终年在祠中燃烧一样。祠堂前几处门关都是虚掩的,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

    旋风式的奔来,旋风式的消失在门里,而背后的嘈杂也愈发清淅,几个被抓破了脸的小厮和丫鬟从门外仓皇的追来,其中一个半边脸肿的正是宝珠,一见迎头撞上沈知夏便高喊。

    “小姐,快拦住大夫人,大夫人又失心疯啦。″

    他们几人动作迅速,紧紧的咬在了夫人背后,而刚从生母的惨状中回过神来的沈知夏随即咬紧牙关紧跟上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沈知夏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夫人在失心疯中怎样用小脚跨过一道道陌生的门槛,甚至翻过一道道低矮的院墙。如同朝圣般的向心目中可以发动礼教“圣裁“的祠堂堂院冲去,无论是亲生女儿的呼喊还是“异教徒“们的阻挠都没有将她的狂热熄灭分毫。

    仿佛只要到了那个地方她的耻辱便会被洗刷,那个狐狸精和野崽子们便会如同烈日下的露水蒸发,只要到达那个地方…

    夫人克守了一辈子的礼教,她相信自己的兢兢业业总会为自己夺得同情与支持,她这么想,这二十多年的经历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勇气,她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想为自己,为自己尚未及笄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事实证明,沈府治下还是非常有方的,没有一位夫人与自己院中的下人们听到今天是姨娘家女儿及儿子束发及笄的日子,至少没有在她俩人面前表现出来。然而就是那么的巧合,正是这一天,夫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终是想到了代表了规矩的老祖母和正房的祠堂,她这么做了。

    当沈知夏提着母亲跑丢的鞋冲进祠堂前的庭院时,那儿己经乱成了一锅粥。自己的父亲身着七品大红官袍,在上首直起身楞楞的看着下面,而四叔在一旁紧紧的拉住官袍的衣袖,仿佛怕它下一秒就要离开人身而冲向未知的地方。

    庭院旁的宾客们乱作一团,纷纷挤在院墙边,有几个半大小子去而复反,扒在大门外边伸着头向里瞅,祠堂所对的大门因束冠礼一反常态的敞开了,从院里面望去能看到一些小商小贩和闲散汉子扎起了堆。有些人甚至还搬来了马扎,如同养殖场伸长了脖子的鹅群一般张望。

    在这个娱乐手段匮乏的年代,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流传甚广,可以想到母亲当众整出的这个大活对人们来说多么具有冲击力。

    在庭院的中间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姐姐,刚刚束发的脸被碎瓷划出了一道张裂的长口子,鲜血泊泊的从里面冒出来,而旁边女孩正扶着她的哥哥,而一位皮肤黝黑粗糙,臂膀浑圆的妇人正与状若疯魔的母亲缠斗。

    在她们背后是乱作一团的下人,脚下是烂作一团的盆碗椅桌。堂中横挂起的圣人画像被酒泼的湿透,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指挥着几个手足无措的生员试图将圣人从上首间请下来,免的礼崩乐坏的污了圣人的法眼。

    上首的一声怒吼让局面暂时稳定,四婶抱住了陌生的妇人,老祖母的贴身丫环抱住了夫人。然而两人刚刚拉开那妇人便将四婶掼倒在一边,径直的扑向场地中伫立的儿女,沈知夏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粗使丫环一般的农妇竟是新进门的姨娘。

    四叔从堂上跳将下来去查看四婶的伤势,此时无人看管的父亲终于有机会摆脱了亲生兄弟的桎梏。

    这也是沈知夏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到父亲,从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循规蹈矩般的刻板,而现在他的表情如同祠堂的蜡烛中跃动的火焰般变幻,猝然的行动,宽大的官袍如同涨鼓的气球一样隐隐有炸开的趋势,也许这种趋势又反应到了父亲并不清瘦的脸上,这也是沈知夏第一次理解须发皆张到底是一种什么意象。

    没被拦住的父亲发疯状的拉开了阻拦她们夫人的几个下人,一记窝心脚蹬在了母亲的胸口,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砸向了院墙,鲜血像山泉一样从她挣扎的头颅中涌现出来。而男人余怒未消中又拾起了脚下桌腿方凳一股脑的砸向了院边的夫人。

    沈知夏终于找到了参与战局的机会,现在他的父亲正被她和几个小厮压在身下,侧身正好望到今天被母亲砸破了头的两位主角和在扭打中被抓破脸的姨娘,还有堂上一言不发的祖母和到现在都没取下的孔夫子像---老先生和生员们忙活半天流的汗要比泼到画上的酒恐怕都要多了。

    看到仍旧状若癫狂的父亲,沈知夏提着一只鞋径直冲向了父亲,父女二人一同倒在地上。

    当父亲脸朝下爬在地上时,当地上洁白的积雪滑进沈知夏嘴里时,她的心仍旧在颤抖。

    这场闹剧该怎么收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