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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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梦的众生相

    嘈杂的声音把沈知夏从梦里拉了出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对于家中女眷们来说,新的一天往往是旧一天的沿续。然而府中鸡飞狗跳的嘈杂预示了今天的不平凡。

    从老婆子老妈子们到年轻的丫鬟,脸上都泛起了微笑,这种微笑在夹杂了冰雪和寒风的冬日中显的格外热闹。

    自己的贴身丫鬟喜滋滋的从门中挑起帘子闯了进来,腰里的荷包明显的鼓起来了,今天原来是发月俸的日子。自家闺房的炉子仍旧烧的通红,北国的风雪从挑开的帘子中不住的倒灌进来。终于将睡眼惺忪的沈知夏冻的彻底清醒。

    丫鬟宝珠看到自家小姐从床边立起身来,立即将炉边上温热的中药奉上,眼见小姐绷着脸一饮而尽后又缩进被窝,便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的坐到床边。讲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几房叔伯妯娌之间的龌龊,还有某几位领班丫鬟的不和,甚至还有一些主子们的逸事。然而沈知夏己然昏昏欲睡,这种大宅门里的奇闻对她的既定计划作用有限。

    ″听说今天主家几个庄子贡的米少了很多,再加上今年嬷嬷们来的勤,往来送迎的次数多,都怪管事的账房贪污克扣,前几天刚淹死在乡下了,这个月月俸折了三成…“

    “宝珠,我问你个问题。“

    滔滔不绝的八卦声终于停歇,″小姐你终于肯开口了“,宝珠看着自家的小姐扶着床橱起身,心灵神至之下立即开口道:推搡主子的人己经按规矩杖毙了,家里人也都打发出府去了,夫人还说要给他们治一个伤人罪,闹到老爷那儿确也未依…

    “宝珠,不是这件事。“

    “不是这件,那是什么噢。“

    宝珠的目光开始游离起来,脸色发白,她己经听说了另外一件事,然而身份地位上的差异又让她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说,低下头又感到了沈知夏空洞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现象,这些反常让她无比笃定的认为她的小姐己经知道了些什么,她正期盼着自己做出一个选择。

    “小姐,姨娘是前些日子您昏着的时候进府里的,外边的儿子和女儿比您大两岁…“

    “也不是这事!“

    “小姐,那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噢″

    宝珠终于将脑袋抬了起来,却看到小姐一直在注视窗外。沿着目光看去,只能看到庭院中茫茫一片的白雪和积满了雪和冰凌的假山。

    ″你说,去年,前年,大前年,自从咱记事开始,这雪下过这么大么。”

    宝珠一下愣住了,这是个什么事,那些和雪有什么干系。只当是小姐心慌之下的手足无措,一时间房中仅能听得见炉火劈啦的响声,沉寂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憋出了几段话:

    这几年冬天愈来愈冷了,小姐一定要保重身体,夫人和老爷都等着你早早康复呢…

    宝珠离去了,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惴惴不安,只能自我安慰道小姐还只是旧伤未愈才方得性情大变。毕竟她要忙的事情有很多,发下的月俸银钱还挂在腰间,这些大部分还要托熟人运回老家去的。

    没运回去的银子往往剩不了几枚,正躺在她腰间的荷包里,旧荷包要换,旧衣服要缝补。及笄是大户人家们的事,穷人们到年纪束起头发来都是一样。自己也快到嫁人的时候了,过几年出府之后不知道家里人会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丈夫。

    宝珠暗想,这次落水之后小姐身体垮了,我这个贴身丫鬟估摸是留不到府里喽。

    然而我们身体己经完全垮下去的沈知夏现在正在被窝里百无聊赖的做平板支撑,身体发热的频率在一天天的减少,现在的她只感到了身体的轻盈,在沈知夏鸠占鹊巢的一个多月里它被完全的改变了。

    然而改变是有限度的,臂膀上的一道新添的伤痕忠实的守护了沈知夏作为碳基生物的底线。也让她神功护体刀枪不入的美梦付诸东流---这道疤痕时刻提醒沈知夏,″乖乖和冷兵器时代的一众重甲胄和重兵器们内卷去吧,不要再做弯道超车的妖梦了。“

    做梦自然是每个人最基本的性质,无论是白日梦还是其他梦,这个冬季人人都在做梦。丫鬟宝珠正在做着相夫教子的美梦,刚进门的姨娘在厢房中做起扶正的美梦,哭红了眼的正室夫人将揉碎的绢布塞到了床缝中,做起了自己丈夫良心发现将亲手招进来的狐狸精赶出门外的美梦。

    而我们夜夜不归家的兖州通判反到是无暇顾及家中的一团乱麻,伴随着几年的天灾,州府的税赋拉了斗大的口子,州中政治局势开始混乱起来,他和他同州为官的四弟趁夜谒见了一位移驾地方的朝廷大员,当忠心与投名状都交赴完毕后,他们兄弟俩也同样坐起了事成之后升迁的美梦。

    一直到现在,至少从沈知夏身边关系较近的人们看来,这确实还真是个梦幻般的时刻。

    然而人的悲观离合是不相通的,让我们将目光穿过庭院跨过城墙,田垄旁一看便难以御寒的土胚房庐草房里,更多的人却连做梦的能力都失去了,小冰河期的提前到来,两年前的水旱蝗涝让无数自耕农破产沦为佃户,其中的很多人都没能挺过漫长的冬季。

    这一切暂时与在厢床上躺平开摆的沈知夏没什么关系,她早已从梦中醒来。即使接收的信息大多支零破碎,但是家中奴婢的俸禄克扣,管账先生被自杀,以及父亲四叔一连数月都未曾回家,再加上这场连绵不绝的大雪,很难让她对未来有什么乐观的期望。

    她叹了口气,自床上翻身而起,紧紧的系死了锦袄颈间的扣子,又不放心的又在背上披上了层夹袄。

    沈知夏深吸一口气,在窗外几个丫鬟惊讶的目光下,跨出了房间的门槛,闯进了茫茫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