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四、情起
时隔三千年,兮陈再次命人送来一坛佳酿请璃情品鉴。据说是根据婵馐酿的方子,添减了部分原料精酿而成,名为“沉醉不知梦”。
沉醉不知梦远比婵馐酿更醇厚悠长。璃情醉倒在那颗白色凤凰花树下时,嘴角犹挂着如醉甜梦的浅笑。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窈窕身影凭空出现,再次扰乱此地静谧。
夜息见此地颇有几分熟悉,左右看了看,这才记起,此地是灵界禁地凤凰林,自己幼时曾来过一次。难得再次意外来到这里,夜息也不急着离开,随心如意地朝记忆中那颗最特别的白色花树而去。
记忆中遮天蔽日的白色凤凰花树繁茂依旧。纷扬的花瓣如白雪飘舞,渐渐消融于半空。夜息走近,那人也如记忆中一般,醉眠花树。夜息只迟疑了一瞬,便如当年一般,将那人背到后背,一步一步往来时方向而去。
这般胆大包天,璃情不用睁眼都知道来人是谁。
“怎地又是你?”
夜息随口道:“日行一善,不必谢我。”
璃情蹙眉啧了一声:“多管闲事,谁要谢你?”
感受着身下单薄却温暖的后背,璃情缓缓掀开眼帘。灵巧的下颌,精致的耳垂,纤长的脖颈,微热的肩窝,还有鼻间越发提神醒脑的独特香味。
璃情有片刻的恍惚,时间过去很久了么?当年背负自己蹒跚而行的女童,竟已长大。
一如当年,璃情微微扭头,视线转下。熟悉的土地,同样的花草,还有那双不时从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青底白花,正是自己当初随手摘取两片树叶幻化的那双。一股极为陌生的心绪不知从何处生出,如燎原之火,将璃情心头神魂焚烧了个遍。
这日之后,璃情发现自己有哪里不对劲,且十分不对劲。没见到夜息时,她的身影总在璃情脑中浮现。待到见到她,欢欣愉悦中总带着罕见的心怯,无法直视那双黑亮的眼眸。
比如此刻。
“灵茶凉了,你若不喝,便倒了吧。”
璃情刚一回神,便见那双黑亮的眼眸映着自己故作镇定的身影。随即轻咳一声:“喝的。”为掩饰自己的窘态,璃情端起茶盏,正要轻抿,察觉到夜息一直定定望着自己,璃情不由再次轻咳,佯怒,“你,你这般瞧着我作甚?”
夜息望着璃情被淡粉染红的耳垂,想了想,认真道:“很好看。”
“咳咳,咳!”茶水未饮,璃情就先将自己呛住,“安心沏你的茶,再敢看我,我就,我……”
“哦。”
支吾的话未说完,夜息已依言收回目光,落到身前茶席上。
少了夜息的注视,璃情狂乱的心跳总算平定了几分。捏了茶杯凑到唇边,轻启。清怡淡雅的茶水滑过舌尖,与充沛的元力一道充斥口腔,咽过喉头,仍觉满嘴馨甜。
璃情第一次觉得,区区灵茶,滋味竟这般回味无穷。想到这三千年里被自己倒掉的那些茶水,璃情隐隐生出一丝可惜。
三杯茶水下了肚,夜息果真没有再看璃情一眼。璃情暗暗瞥了眼一直看着身前那只茶碗的夜息,又不由生出气恼。
总盯着一只普通的茶碗做甚?茶碗能有我好看?
未免自己心绪因夜息而越发奇怪,璃情宣布闭关。不但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还强迫自己静心入定。
诞生至今四万多年,璃情一贯恣意不羁。此番入定,不过短短三五日,便以沉睡告终。
窈窕的少女依偎怀中柔弱无骨,温凉的体温烫得自己浑身紧绷。少女犹不自知,双臂搭在自己肩头,凝着一双诱人沉沦的黑亮眼眸望向自己,呵气如兰。
“从今往后,我只看着你一人,可好?”
璃情猛地睁开双眼,一截玉枕陡然映入眼帘。恨恨地将怀中的玉枕丢到床脚,狠狠捋了一把垂散如墨色丝绸的长发,璃情不禁自嘲。
若非亲身经历,自己竟不知神祇也是会做梦的,还是……
璃情突然异常想念夜息,哪怕只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恣意如璃情,自然是想到便做。起身一转,人已到了夜息房中。时隔三千年,房中虽不是璃情印象中的凌乱,却也简单依旧。
淡青帐幔悬挂,整洁的床铺内侧叠着薄薄的锦被。外侧的木榻随意放了几卷茶经。窗棂半开,窗前独几上摆了一盆似兰非兰的矮草。
房中空无一人,只圆桌留下的两只水未饮尽的温热茶杯,显示着房间主人前一刻才在此会过旁人。
璃情捏起一只茶杯,眉心轻蹙间两股莫名的情绪渐起。转念一想,兴许是时与来过?自己对夜息一口一个时与可谓记忆犹新。璃情笑了笑,放出神识,顺着夜息的气息探去。
后殿回廊里,夜息身侧果真多出一人。出乎璃情意料,那人不是时与,却是彔歷,还是本尊。
他二人几时相识的?自己竟丝毫未觉!
璃情还未明悟新生的情绪为何,神识便见彔歷缓缓转身,俯身凑近夜息……
璃情瞬间掐断神识,垂眸看了眼手中的茶杯,狠狠捏碎。
夜息一如往常地回房。甫一推开门,便听房中传来幽幽嗓音。
“回来了?”
夜息见到房中坐在圆桌边的璃情愣了愣,随即波澜不惊地点头:“嗯。”
璃情见好不容易等到的夜息并未将自己的阴郁瞧进眼中,只自顾将怀中带回的卷轴一一放到木榻上,不由握紧拳头。
“你方才,见过谁?”
“彔歷。”
“……”没想到夜息回答得这般干脆,璃情顿了顿,“你们相识了多久?在何处因何事相识的?”
夜息想了想:“相识了三千年。在我诞生之初的星体上。那日你教我写了几个字,‘人之初始为贵,情之起即为末’。我不懂,便回到那个星体,想要感悟何为贵。”
“……那你如今懂了吗?”
夜息摇摇头:“彔歷说,我少了些东西,终我一生也不过似懂非懂,与其如此,不如不懂。”
璃情望着夜息眉间的朱砂痣,怒气尽泄,垂下眼眸将百味杂陈的心绪敛藏:“今后不许再与彔歷单独相见。”
夜息不明所以:“为何?”
脑中闪过彔歷俯身凑近夜息的画面,璃情拳头一紧,怒道:“为何,为何!孤男寡女私下相会,不成体统!”
毕竟年长了三千岁,如今的夜息已不会再傻兮兮的问何为孤男寡女。于是,听得璃情脱口而出的话语,只愣了愣就转身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