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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两厢欢喜

    星岚阁,

    夫人跟二爷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喊来晓葵:“晓葵,你帮我去约一下箫小姐,时间她定,地方我选。”

    “是箫家长女箫祁韵小姐吗?听羽泽说,她现在不在京里。”晓葵说。

    二爷说:“那你就悄悄去找羽泽,让他陪你去一趟柳城,悄悄的,万不能惊动少爷。”

    “是,晓葵明白。”

    箫祁韵总是在柳城和内安城来回,也不知当下具体身在何处。

    第二天一早,晓葵先是拿了一篮子时下水果,到了箫府,跟箫夫人三言两语就了解到箫小姐的位置,现在是在柳城。

    拜别了箫家夫人,羽泽就陪晓葵去了柳城,找到箫祁韵姑母家的位置。

    “你进去吧,箫小姐知道我是少爷的人,我不方便露面,晓葵姐姐,我在这等你。”

    一听来人是霍家夫人的贴身丫头,谁人也不敢怠慢,立刻便引晓葵找到箫祁韵。

    晓葵规矩周到,行过礼之后,便说明来意:“箫小姐,我家夫人感念您最近听学辛苦,又与我家少爷交好,想约您一起吃个饭,聊些闲话。看看您的时间,何时有空,可不能耽误了学业。”

    “霍夫人为何突然要约我?”箫祁韵心里充满疑惑,但是她嘴上说的却是,“夫人盛情难却,小女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便定在后日午膳吧,后日我们停学一天,我也好赶回京里,总不好叫夫人车马劳顿来这里一趟。”

    “那便定下吧,我回去禀了我家夫人,打扰箫小姐了,先告辞。”

    “姑娘慢走,代我请夫人安。”

    出了府,羽泽就过来跟着晓葵,说:“姐姐,怎么样,箫小姐应下了吗?”

    晓葵说:“应是应下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夫人要突然约箫小姐,羽泽,你说,二爷和夫人不会真的同意了这门亲事吧?”

    羽泽摇摇头:“不会,你瞧着上次办女宴,咱们少爷老大不乐意了,二爷跟夫人都没有一步退让,姐姐是爷和夫人的贴心人儿,自然是比我更了解他们。我都觉出来不对,姐姐自然明白。”

    晓葵还在纠结着:“那,夫人为何要约她?难不成真是觉得她修学辛苦,想请她吃顿好的,那咱们少爷这几天天天练剑用功,夫人也没说心疼一阵,带少爷去改善一下伙食。”

    羽泽说:“好啦姐姐,你就别乱想了,后日,等夫人跟箫小姐见了面,不就知道了?谁不知道,您也得知道了呀?到时候,可别忘了讲新鲜事给弟弟分享一下。”

    “好,到时候一定告诉你,只是你可记住了,这件事,万不能让少爷知道,你可别叫他瞧出破绽来。”

    “放心吧,姐姐,爷这几天每天下朝就带少爷去习武堂,中午又在星岚阁用了饭再回来,一下午,少爷都在阅室里研究剑诀,没时间注意我,我肯定不说。”

    后日一早,霍夫人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今日天气甚好,夫人只穿了一条雪青色的交领衫裙,这个颜色,高贵典雅,是布坊今年特供的新品,用好几个颜色交叉印染出来的,十分珍贵。晓葵给她梳了一个乌蛮髻,边角上别了几朵银雕梨花的细钿,最上面用一只珍珠流苏如意金步摇固定,这只步摇是太后给的,因为过于华丽精致,平时夫人几乎不怎么用。耳饰选了一对碧玉的福珠,小巧灵动,左手腕上还是那副银镯。

    她向来不喜欢浓妆艳抹,所以依旧是平日的妆容,但是夫人的样貌摆在那里,是任谁都愿意多看两眼的绝世美人。

    晓葵看着铜镜里的夫人,说:“夫人今日这身装扮,实在是美如天仙。”

    夫人笑着跟晓葵说:“就你会油嘴,都多大年龄了,哪里就天仙了。”

    晓葵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小姐!”

    “你今早是不是醉了,我都多少年不是小姐了?”夫人打断晓葵,晓葵察觉到说错话,连忙改口:“夫人!是晓葵失言了。”

    “行了,别恭维我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走,可别叫箫家姑娘等着我们,那便是失礼了。”夫人站起身,到旁边的架子上选了一把团扇,双面手工刺绣,也是雪青色的,上面用了玉兰花的图样,扇柄是青玉,清爽不凉手,就连扇柄下面垂下的流苏,都是极品。

    夫人有多少件衣服,就有多少柄扇子,团扇,羽扇,纸扇,骨扇,夏天用的,冬天用的,各种颜色,夫人出门带扇子一定要选与衣服的颜色相配的。

    “走吧。”夫人迈起步子,步摇,耳饰,都没有一处晃动。真正的闺秀,是隐在骨子里的气质。

    晓葵赶紧跟上,二人提早到了。

    “咱们霍夫人前日订下的三楼雅间,可准备好了?”晓葵上前跟掌柜说话,夫人在身后用团扇遮住半边面容。

    “夫人订的,早早就收拾好了,夫人请。”掌柜的卑躬屈膝,不敢怠慢。

    夫人微微颔首,便轻步上了楼。

    这地方,是京中最奢贵的淑芳雅地,名为,水宁间。

    这里用的装饰不是金玉,走的是简奢风,没有纸醉金迷的华贵,却处处都是康宁。

    一楼一进门,是曲水流觞的花台,散客可以随意落座,是吟诗作赋的好地方。二楼三楼都是雅间,贵客说话,都是要求一个安静。

    屋里的陈设都很清新,窗棂不知道用了什么糊上,采光特别好,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明亮亮的。

    “晓葵,你去楼下守着,箫小姐过来,你给她带个路。”

    “是,夫人。”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箫祁韵就带着自己的侍女到了这里。晓葵迎过去,说:“箫小姐,咱们夫人在三楼等您说话呢。”

    箫祁韵优雅地微微启唇,轻声说:“你家夫人到的早,是我迟了。”

    “请吧,小姐。”

    “小女见过霍夫人。”箫祁韵进了雅间就恭恭敬敬给夫人行了一礼,“小女来迟了,夫人莫怪。”

    “没有,是我到早了,坐吧。”

    箫祁韵笑着坐下,将这两人放在一起,箫祁韵的闺秀样,一下子就被夫人比下去,输得彻彻底底。

    一个是笑在脸上,一个是笑在心里。

    夫人先开口说:“听洺儿说,姑娘喜欢牛乳茶,这里的茶,是满京中最好的。你年纪小,定是没尝过,等走的时候,给你装上一壶,配些这里的精致茶点,你带回去,给你阿娘也尝尝鲜。”

    “夫人挂念,小女先行谢过夫人盛情。”

    “不必这么拘束,我是喜欢你的,常听洺儿跟哲儿在家里念叨,也没能正经八百与你单独说说话,才想着叫你出来。”

    “是。”箫祁韵说。

    “我呀,是懒散惯了的,府里的事情大多不用我费心,洺儿的事儿啊,也都是他师父管,我就是闲些时候,出去溜达溜达,赴个宴,逛个院子,自在的很,也不像你们年轻人,有的是时间精力,我却是做点什么就累,也是不愿意操心的人儿,我瞧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举止言行,我都喜欢。日后闲下来了,也常来家里玩。”

    夫人的态度特别和蔼亲近,仿佛今日这没来由的一出儿,专程是来夸箫祁韵的,实际上,这不过是个开头,一个和蔼亲近的开头。

    夫人上前拉住箫祁韵的手,说:“唉,真是好孩子,但是,好姑娘,你是长女,下面还有个弟弟,我觉着,你得好好为家里分些忧,我听说,令尊述职完了,又要搬离京都,好孩子,可怜你几处漂泊,竟没个安定,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这么长时间,我也知道洺儿和哲儿,都把你当作妹妹照顾,又是送这个,又是买那个,你也千万别放心上,他俩都是做少爷做惯了的,出手大方是经常的,况且,送自己妹妹,多贵也值得的。”

    夫人这一番话,说的很多,用极其温顺的语气说极其疏远的语言,听得箫祁韵已经微微挂不住面子了,但她不能发作,毕竟,人家夫人说得对。

    又是随意聊了一阵,夫人扶了扶头,有意无意地摸了下自己头上的金步摇,跟箫祁韵说:“好姑娘,我年岁大了,有些乏累,就先回去了,这一桌子好菜,我已经叫人付过账了,你若不嫌弃,就装食盒里拿回家去,又新叫人给你煮了一壶牛乳茶,一并带回去吧。”

    夫人说完,提起扇子挡了脸,晓葵便扶着她,回去了。

    夫人离开后,箫祁韵终于控制不住,什么食盒牛乳茶,什么都不顾了,气冲冲走出去,往家走,一路上一一回忆,便忍不住流下泪来,身旁侍女上来问:“小姐,您怎么了?”

    箫祁韵只是哭,没有说话。

    到家之后,便吩咐人去请霍家少爷,约在江边一见。

    清云轩,

    “少爷,箫小姐约您去江边,说是有话跟你说。”羽泽进来跟霍沄洺说。

    “那我换件衣服就去。”他刚练完剑,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夫人正巧过来叫他吃饭,听见这话,出言道:“不许去,我已经与她说明白了,你跟她没关系了。”

    “师娘!”霍沄洺听此话大吃一惊,“您跟着添什么乱?您跟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也与你无关了,洺儿,早说早了,你不可能跟她有结果的,干嘛白白耽误人家姑娘?她的家世,模样,性格,配一个一般的世家子弟就行了,或者是给哪个大家老爷做个填房侍妾。你别怪师娘说话不好听,配你,十个她都配不上。”夫人上前拉着霍沄洺的手,轻声跟她说。

    夫人的出身,样貌,都是极品的,她说出这样的话,那确实如此。

    “师娘!可我喜欢她,您是知道的,只要我坚持,她会配得上我的,我喜欢她,她就配得!”霍沄洺撇开夫人的手,径直跑出去,还跟夫人说,“好了,师娘,我去跟她说!您说的不对,不能代表我的想法!”

    他一路快步跑到江边,长廊尽头,是他们之前经常见面的地方,她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霍沄洺站定,呼吸急促,喘了好几口大气才缓过来,箫祁韵孤身站在亭上,俏丽身姿,他上前叫了一声,女子闻声转身,发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发簪叮当一响。见箫祁韵脸上挂着泪痕,眼睛发红,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

    他上前想抱住她,好好安抚一下,却不想刚一靠近,箫祁韵就快步向后退,一下就挣脱了他的怀。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声音略带娇媚,说:“咱们就这样分开吧,对你我都好......”

    霍沄洺快她一步追上去,一把将爱人揽在怀里,快语说:“不行不行,阿韵!你别听我师娘说的,她都跟你说什么了?叫你这样多心?你可知我心意,师娘说的不是我的心意,我是今生今世唯你不娶的!我的心意,日月可鉴,天神共知!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回家取了刀子,刨出来给你瞧!”

    箫祁韵用手帕封住了他血淋淋的誓言,娇喝一声:“住口!不许说这样的话!”

    “那你信我吗?”霍沄洺放轻了语气,深情地问。

    箫祁韵轻轻点头,又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信你又有什么用,你师父师娘都不喜欢我,他们都不会答应你娶我,你是天剑后人,是堂堂霍家的传人,是青召伊宁公家的小公子,我,我不过是五品官家的小女,如何进得了国公将军府的大门?就算是你违背全部,让我入了门儿,以后也是受人排挤,走哪儿都会有人说我是用了狐媚子功夫,才攀了高枝,日后也是抬不起头来。”

    女孩说着说着,又掉了眼泪。

    霍沄洺一向是看不得姑娘掉泪,尤其是他爱的姑娘,他伸手替她揩泪,跟她说:“不哭了,既然信我,你就要相信,你爱的人,可以处理好这一切,他绝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就算这霍家他不待了,这公子他不做了,他也得要你。”

    语气庄重到,这一切誓言,都好像是真的。

    他抱住她的姑娘,手抚着她的长发,怀中人安静了下来。

    一会儿,他问到今日夫人都与她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将今日事重复了一遍,他的反应是,师娘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殊不知,霍夫人今日行径,从每一个细节到每一句话,都是在讽刺她不自量力。

    雪青色尤为珍贵,一年才得不出多少,夫人用它做一身再平常不过的衣裳,还可以余出多余的做成扇面,还用了刺绣中顶级绣娘的双面绣。

    玉兰是花中纯白,它的寓意是,爱本纯洁无暇。雪青色的玉兰里,掺杂几根银线,正是世间无有。

    乌蛮髻是高贵的女子才能梳的发髻,品阶不够的人根本不配,且这样的发髻,只能配得上珍贵的珍珠如意金步摇,几朵银质的细钿,只能是配饰,根本难登大雅之堂。

    就像是她,身份卑微,配不得霍沄洺,最多就是一个登不上堂的侍妾。

    选的地方是水宁间,这是说,真正的端庄是不用金碧辉煌的虚伪,曲水流觞,才是优雅本道。

    话里话外也都是看不上。

    说的也对,水宁间这种只点两道菜就要用光家里一个月银钱的地方,她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的牛乳茶,她这辈子也尝不到,她的家人也一样。

    这就是区别,是现实。

    但是这些,她说不出来,他也不会明白。

    霍沄洺拉着手给箫祁韵送回府上之后,就回了家。

    临走的时候,女孩看了看四下无人,抓住男孩的衣领,踮起脚尖,轻轻在男孩嘴角处啄了一下,红着脸转身进了府。

    星岚阁,

    二爷跟夫人说:“阿忆,今日你跟那丫头说清了吗?有没有提醒她什么?”

    “都按爷吩咐的,提醒了,虽然是委婉了些,但箫家丫头是个聪明丫头,定是听明白了,中午的时候,她叫洺儿出去,我估计也是跟洺儿说清了的。”

    委婉?夫人就差明摆着告诉箫祁韵,你家爹爹不受君上待见,马上你全家就要滚出京城了。

    夫人说:“那,箫家老爷的事情,君上有定夺了吗?”

    二爷摇摇头,说:“还没呢,这次的事情,虽说君上是厌了他,但还不至于罚的太过,本就不是家居京中,箫家老爷平时在朝上也不太会交际,没什么好友,这事虽不大,倒也没人替他说话,君上的意思是让他哪里来的回哪儿去,差不多,就是举家搬回柳城,一年也难见君上几面了。”

    “柳城,离京里其实也并不远,按着朝会的规矩,每一季都要入京朝会拜见,倒是人多,君上也不会注意到他,只是,他家的一儿一女,平白累了仕途,在柳城和在京中的发展,肯定是不一样的。”

    “这我就管不了了,我没有那么高尚,他家姑娘离咱家洺儿远点,我就满意了。”

    夫人说:“箫家丫头若真的彻底离开京都,洺儿还得难过一阵子,二爷这几天天天看着他练剑,背剑诀,过几天找个天气好的日子,咱们一家也去迎迎春,叫他放松放松。”

    二爷立刻一瞪眼睛:“放松放松?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每天,人像是好好练剑呢,心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每天就让他背一篇剑诀,就有各种问题,就是我这几天宫里事多,没空管他,等我闲下来,好好收拾他,还放松呢?”

    箫家的事情到底是定下来了,君上撤了箫赫统书棋之首一职,贬到俞川做一个县衙大人,一家四口又要到俞川去。

    其实,箫祁韵心里有数,述职本就不稳妥,即是举家过来也难以长远生活,所以,内安城对于她来说,也没太放心上,但是,有人被她放在心上了,有事情被她放在心上了。

    俞川离得不远,甚至比柳城还近些,是京都天子脚下的地界儿,还属于京都的管辖范畴里。只是没有京都这样繁华而已,外人眼里这贬职好似平常,实则是君上存了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将箫赫贬回柳城,他箫家在柳城还有亲戚朋友,做官便如鱼得水,贬到俞川,便要一切从头再来,也方便日后一击致命。

    临行那天,他早早就起床收拾,去送她的姑娘。两人都是依恋不舍的样子。

    二人在马车挡住的小角落里,霍沄洺拉着她的手,小声跟她说:“你好好的,我会常去看你的,再过些时候,你等等我,我肯定会去你家提亲,到时候,把你娶过来,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箫祁韵看着霍沄洺坚定深情的眼神,重重地点了下头,接着,流下两行清泪。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感情,故事发展到这里,任谁也控制不住月神给的情缘。

    一厢为情愿,两厢即是欢喜。

    “不哭,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霍沄洺嘴上安慰着他的姑娘,心里却像是打翻了药酒,苦的很,师父说过,遇见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只能是欣然接受,想办法让它不要干涉到你的快乐。

    师父说得对,没办法就只能换个思路接受。

    他给她擦了擦泪,声音也略有哽咽。

    他笑着送她上车,笑着看车马渐渐远去,他转过身来,看着羽泽,眼眶红红的,但还是忍住了泪没有落下来。

    离别终是最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