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初冬也是挺冷的。

    身穿格子毛呢大衣的沈如玉蹭了蹭因为小感冒而流涕不适的鼻子，本就岁数小，私服又穿得不正式，在一众家长中格格不入。

    旁边的余苗双臂规规矩矩的叠放在桌面上，小身板坐得端正笔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讲台上开家长会的老师，小嘴微微撅起一点儿，心里老大不乐意了。

    虽然没人替自己来开家长会会显得很可怜，但是安排这个行为举止还没她成熟的哥哥来，似乎也不太合适。

    讲台上的老师罗列了一页成绩优秀、提出表扬的人名单，里面没有余苗。

    沈如玉转头就问人小姑娘，“你们老师什么时候表扬你？”

    余苗摇摇头，没敢应话。

    沈如玉颠了颠手机，继续说道：“我可是带着我们沈总交代的任务来的，等你们老师表扬你的时候，我必须第一时间用视频记录下来…”

    台下这位“小家长”嘀嘀咕咕的声音很快引起了其他家长的侧目和老师的关注。

    “请个别家长保持安静，不要影响会议的进行。”

    经老师的眼神警告和语言提醒，沈如玉这才多少收敛了点儿，老老实实地不再出声。

    可也不过几分钟的消停，当展示的PPT上终于出现了余苗的名字，沈如玉“腾”地站起来，响亮地鼓起掌来。

    “哎！有了有了！快看你的名字！太好了！余苗同学太棒了！做得真好！”

    在座的其他家长全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连老师都忍不住笑了一声，余苗赶紧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提醒他坐。

    “这是还没交家庭实践作业的名单…”

    沈如玉反应过来，毫不尴尬的“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重新坐下。

    “我还以为是被表扬了，原来不是啊，哈哈，打扰了老师，您继续。”

    余苗的小脸埋得低低的，听着同学们的笑声，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真丢脸呀…

    余苗闷闷不乐了一天，放学时听到赵奶奶说姐姐今天回国了，小脸上这才挂上了笑容。

    一进家门，果然看见了活生生的余未莱，情绪一时没控制住，小跑着就冲过去要抱她。

    旁边的蔡蔡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兴奋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地提醒道：“以后不能这么抱你姐姐，要抱，只能轻轻的抱，知道吗？”

    余苗开心地泪眼汪汪，对蔡蔡的要求不理解，撅着小嘴问：“为什么呀？”

    蔡蔡不好说实话，只能信口胡邹。

    “因为…因为你姐姐最近啊在养身体，养身体呢就需要静养，静养呢就经不起太猛烈的冲重，明白吗？”

    余苗懵懂的眨眨眼睛。

    蔡蔡再次警告，“不管明不明白，反正就是不许。”

    旁边的余未莱只觉得蔡蔡太夸张了，随即抬手揉了揉余苗的脑袋，出声安慰。

    “想我了是吗？带了礼物给你，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余苗一听，露出灿烂的笑脸，重重地点头，“嗯！”

    这趟回国很低调，当前也是必须低调的。

    此行，余未莱只想找到一个答案，做出最终的选择。

    李慧芳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竹签子灵活地在她手里穿梭，看到女儿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不痛不痒地“呦”了一声。

    余未莱也没觉得自己的亲妈见到自己时会有多热情的表现，所以也并没有失望。

    保姆郭嫂热情地倒水、切水果，不停地嘘寒问暖，忙活了不少时间才离开，也终于留给母女二人单独沟通的空间。

    李慧芳继续看着电视节目织毛衣，余未莱起身，挨着自己的亲妈重新坐下。

    亲妈有点儿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却也没真的推开她，只是故作嫌弃地嘟囔一句，“这么大沙发，没地儿坐啊你。”

    余未莱不仅不躲开，还伸手挽住了李慧芳的胳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母女之间没有这么亲昵的动作了吧？

    可是，即便是陌生而久远的，但在倚靠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安心啊。

    “妈。“余未莱轻轻地说，“我怀孕了。”

    织衣服的动作骤停，李慧芳转头看了眼举止有些不同寻常的女儿。

    “你说什么？”

    余未莱不厌其烦，又清楚地重复一遍，“我怀孕了。”

    话音刚落，李慧芳便猛得站了起来，手里的活计随手一扔，扬起手臂，重重的一巴掌就拍在余未莱的肩头。

    “你还要不要脸了？！我先前是不是嘱咐过你了？！你这死丫头就不往心里头记！不听我话，我还真能害你吗，啊？！”

    李慧芳气得几乎跳脚，却也没再继续出手打人。

    “你又跟什么人来往了？还是在外头被混小子欺负了？”

    亲妈的反应，余未莱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淡定依旧，面上波澜不惊。

    “我想问您，能生下来吗？”

    “生下来？！”李慧芳不觉瞪圆了眼睛，越发激动，“你以为肚子里有了人家的种，那家人就能接受你了吗？你别给我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们老余家更丢不起这个人！”

    余未莱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平静的，好像事件的中心眼儿根本就不是她自己。

    “丢人现眼倒无所谓。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有没有资格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以我现在的状况，能不能给他足够的安稳快乐。”

    她停了一下，“如果不行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李慧芳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一手拍着大腿低声嚷道：“这难得不是孩子，是你！女孩儿家没结婚就生孩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你这会儿冲动，将来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带着个孩子，好人家可不好找，你现在年轻还能挣点儿钱，将来岁数大了，还不是得倚靠个踏实的男人过活？到时候这别姓的孩子，人家怎么能热乎？这以后处久了啊都是矛盾。”

    ……

    李慧芳还在苦口婆心地用“凄惨的余生”刺激余未莱。

    可是，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被亲妈这么一通略带贬低踩压的“忠告”之后，反倒激起了余未莱满满的求生欲。

    突然就想试试，一咬牙把孩子生了，看将来是不是像自个亲妈说得这么凄惨？

    于是，她趁李慧芳喘口气的空档，问了一句。

    “妈，如果我特别想要这个孩子呢？”

    李慧芳怔怔地看着女儿，骂人的话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儿，却突然被什么堵着，愣是骂不出来了。

    此时，电视机里传来一句颇为应景的台词，“哈哈，你输了。”

    于是，李慧芳最终也只是摆了摆手。

    “随你随你，想生就生，反正你将来后悔别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