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题记

    二人几月下来收藏了好些图书，在大厅叮叮当当敲敲打打建起书库大橱，按照甲乙丙丁排序，将书册安置进去。清照搬来了一只小脚凳，一脚踏上，站在上面，一一整理。赵明诚蹲在地上查看下面的书籍。

    制定的规则是：如有讲读需要，就得申请钥匙，在一本普通的记事簿子上登记，才能取出想要的书籍。

    清照前日新买的一厚卷竹简还没有读完，于是签了名，赶快申请好钥匙，对着锁口，插了进去，用力沿顺时针方向一扭，柜门开了，她纤细的手指在各种书上游荡，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那竹简，抽了出来，又用钥匙逆时针旋转了一圈，旋即拔出钥匙。

    她阅读着竹简上的文字时，一个丫鬟送来了放在红漆描金海棠花小碟上的天青色旧窑茶盅，里面泡着一壶峨眉雪芽。清照轻轻端起碟上的茶盅，呷了一小口，忽然看书入神，因为一直举着茶盅，手微微颤抖，实在撑不住了，全洒在了竹简上，衣襟上也都是。

    赵明诚跑了进来，先象征性地安慰了清照几句，然后赶快掏出一块半新不旧的手帕，使劲擦着上面的水。不轻不重地斥责着她为什么要弄脏书，客气地请她涂改拭净。

    清照一把夺过手帕，胡乱擦了几下，把手帕用力甩在地上。她喊道：“我们这样辛辛苦苦收藏那么多书籍，初心呢？”顿了一顿，“收藏书籍是为了适意，为甚闹成这样？”

    她顿足起来，看见赵明诚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手帕默默擦着竹简，更是气恼他的软弱。性急起来，于是将头上的碧云点翠花簪拔起，使劲一掷到地上，颈中的绿松石璎珞扯出来也丢，脱下了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纱衣，“你听好！我以后不要一顿吃两道荤菜，不同时穿两件绣有文彩的衣裳，不要明珠翡翠的妆饰，家具也不要镶金或者刺绣！留下的钱，我自会买下那些字不残缺、版本也不假的书籍作副本，不需要擦！”

    生着闷气，她一屁股重重坐在床上，扭过头不理赵明诚。过了一会儿，清照自己觉得无聊得很，居然“扑哧”笑出声来，想想刚才发的脾气，觉得真是孩子气，于是两人又和好如初。

    但是清照发下的话，二人都履行着。清照按照誓言把那些过于华丽花哨的衣服整理出来，居然整理出了一大叠，自己明珠翡翠的妆饰也装了两箱，于是先拿一捧衣裳清点了一下：银白素缎冷蓝镶滚白绫棉裙、白底绿萼梅披肩、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等等，都是以前压在箱子里没怎么穿过的，很占地方，于是抬了一部分到了当铺当掉了，换上九千铜钱，家里也清爽许多。赵明诚叫了几个仆人搬走好些家具，换了二万铜钱。二人路过古董店和书店便要进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书本，采购回来。

    忽然又有了一个问题：橱子放不下了！

    二人便搬来几案，把多余的书籍一叠叠摆在上面，有的时候走过桌几都要屏气凝神，踮着脚，怕一震动或者一碰，一叠叠书卷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部倒在地上。

    接着桌子上也摆不下了，只好放在枕席上，家中横七竖八堆了许多书卷副本。二人活在书之中，倒也颇有乐趣，着迷其中。

    到了钦宗靖康元年，明诚被任命为淄州知州，清照一天正在喝着茶和明诚趴在桌子上合看着《论语》，忽然茶杯被劲风一吹，而且质量也还不是顶好，晃了几晃摔在桌上，一杯茶全部倒翻，清照赶忙从枕头上拿来另一本《论语》，正要看，一个人飞跑了进来，喊道：“金军已经侵犯京师汴梁，快跑吧！”

    清照先关心的是藏品，望着满箱满笼的古玩字画，恋恋不舍，又惆怅不已，知道带不走，于是设法再拖了一年。过了一年，赵明诚之母郭氏在建康去世，要去南方奔丧，此时已经无望带走书画了，清照先把重且大的书籍印本丢掉，再把藏画中雷同的几幅转让给一个朋友，最后实在还是太多，由赵明诚提议舍弃国子监刻本、画卷中平庸的作品，以及古董中间笨重庞大的几件。清照不忍地装进了箱子中送人、转让、再不然就卖掉或者丢弃。

    此时终于可以动身，但是还装了十五车的书籍藏品，到了海州，得渡过淮河，二人为难极了。

    清照坐在客栈的一把摇摇欲坠、只有一只脚的椅子上，和站着的赵明诚讨论应该怎样处理。她此刻看不得这些仅剩的藏品全部舍弃，又惊又怕，再加之三伏天气，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在晃晃荡荡的船上，赵明诚解释说雇了好几艘船渡过了淮河，现在在长江之上。水光闪耀，每一滴水都折射出阳光，流着，夹杂着丝丝的泥土。清照仍然有些头晕脑胀，于是先呷了一小口随身携带的梅子酒，清醒许多，过了几天，抵达建康。

    金兵又攻陷青州老家，里面堆了十间房的锁起来的书册什物，本是留着以后来拿，但是全都化为了灰烬。这时正想着雇船回去把那些书册搬过来呢。

    清照在家中听着此事，惋惜不已，但是也无计可施，只得坐在席子上慢慢翻看着那些幸存下来的书籍藏品和画卷，这时书籍副本全都丢光了，画卷中只剩那些佼佼者，古玩都是精巧玲珑的，没有任何过大的。

    赵明诚穿着一件雪白的袍子，白头巾走了进来。清照默不作声地也一身缟素，罩着白色长面纱，更显优雅清爽。

    赵明诚服丧，不吃荤菜，不听音乐，不娱乐，倒是挺扫兴。

    不过渐渐地也习惯了。

    忽然丧期未满，赵明诚便被朝廷任命为建康知府，也就得穿朝服。金兵入关的消息已经疯传出来，二人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年，赵明诚忽然又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罢免了。

    清照踞坐在湖床上和赵明诚议论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金兵快要来这了，走，现在就走。”

    “不错，是有消息。那么——”

    “搭船去芜湖吧，我想。”

    二人后来又到了当涂，计划在潘阳湖附近的赣江流域找个住处。二人买下了一座小房子，里面虽然陈设老旧，但是设施还算妥帖，空间也不特别狭窄，于是放下了行李，便说如果金兵不过来就定居在此。在房中度过了一个月。

    夏五月，金兵再度南下，为了避免灾祸，又搬迁至了偏远的贵池，二人正打算着隐居深山不出面，朝廷忽然又下了一道诏书，命令赵明诚为湖州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