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相传距今二百年前,在长年冰封的渂水旁,有一小儿呱呱坠地,而后长虹贯日,华光大现,此儿飞升,唤名洛文。
遍地神佛的地界儿有个仙子本不足为奇,出生时天生异象的神仙也不在少数。
可怪就怪在,她本无神格,却被当今身份矜贵的帝君破例点化飞升。
无功飞升也就罢了,常理来讲,哪个被点上来的关系户不是低调行事,生怕别人说三道四。可此女偏不一样,她出生仅二百载,便成为仙子仙倌们闻之色变的混世魔王。
传闻说她无恶不作,所过之处无不阴云密布,阴风呼啸,鬼哭狼嚎,长年独占天界最讨厌的仙子仙倌排行榜第一。
又因其身份贵重,身后有坐镇八方的帝君相护,大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实在是令人极其头疼的存在。
终有一日,此女一不小心跌倒,竟跌入了被巨灵神踩塌的坑洞,坠下凡去。
自此,天界一片祥和光明之色,恶女有此结局,真让人大叫快哉!
其实……
真相并非如此。
这谣言能传成这样,属实是因为这位仙子的人缘实在太差。
因为上界希望她消失的神仙实在是太多,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传出一个“洛文消失了”的消息,所以终有一日洛文真的消失了的时候,被压迫的身心俱疲的神仙们不禁手舞足蹈拍手称快,传着传着变成了这样的一个让人喜闻乐见的版本。
众人纷纭的未必是真相,但却能代表多数人心中的意愿,毕竟人心所向,行之所往。
至于掩盖在不同版本流言下的真相嘛。
只有一点。
坑,确实是洛文自己跳的。
只不过,不是倒霉的不小心跌入,而是她自己经多方打听找准地儿,不带犹豫的跳下去的。
此刻的人界。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科技发展之快,与百年之前的落后大相径庭。
而云合市外土地庙,则保留了一份返璞归真的质朴。
一间破旧而简陋的砖石砌成的小屋,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土地庙’三个大字,很是潦草,连带着土地庙中供的土地仙都像假的一样。
那供台上摆着一个古铜色的香火罐,除此之外便无一物,与这破落的神庙相呼应,显得不像是神灵所居,倒像是个孤魂野鬼的栖居之地。
再往下看去就是一只猫和一个长相明丽的少女蹲在门口,传来一声声争吵。
“你说没肉吃?那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神仙是那么好混吗?”
“哪个混蛋提议改的下界仙职规定!竟然要取消十年未有供奉的神仙职位?”
“我上哪去找人供奉?”
在少女眼中,一个看上去像黄花猫的动物正蹲在她面前,向她抗议今天的伙食又没有肉。
而在正常人类眼里,一个少女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对着空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似乎有些诡异。
女孩长得很美,眉眼沉黑,骨相利落,略显张扬,尽管衣着破旧也丝毫无法掩盖她本人潇洒的气质,以及与她贫穷土地仙身份不符的傲然之色。
她便是掌管这片土地的土地仙,同样,也是那个失足坠下界的倒霉的上仙,洛文。
或许说她命还算好,从天上跳下来也没成为众望所归的凡人。
只不过不巧的是,仙官分三六九等,这土地仙基本上就是最末等,除了捡垃圾为生的游仙散仙外,最被人看不起的仙种。
想到肉,洛文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一声。
她明丽的眼睛略显黯淡,遗憾的叹了口气。
伸手从供台旁的洞里掏出一个被她藏了很久的馒头,外皮已经变得有些干巴,她掰开一半来扔给黄猫,张口便啃下去。
月末了。
香火罐中只剩下十元钱,还得以备不时之需,唯有馒头聊以果腹。
黄猫嫌弃的看着馒头,最终还是没抵过肚子咕咕乱叫,妥协了。想吃肉,估计得换个主人跟。
洛文边吃边想,好在她是个神仙,身强体壮,几顿不吃还饿不死,不过狸猫妖幻玉就不行了。
因为在神仙之中有规定,尤其是对下界的小仙——他们不能随意沾染人世,不得扰乱人间秩序,不得使用香火以外的钱。
洛文当然不是那么守规则的小仙,她当然尝试多多种赚钱的方法,不过都以失败告退,最终沦落到只能吃低保的地步。
边啃馒头,她不禁眼神幽幽,眉头紧蹙。
洛文的本意,是从天上掉下来变成凡人,活一世逍遥,却没想到,掉下来后只是法力消散了大半,这属实令人难以接受。
下界小仙和上界神仙不同,她们更像是人类道士,需要吃东西,不然会死。
所以为了规范地仙行为而出的天界新规……
这真的不是要把地仙们搞死的节奏?
至于洛文为何要跳下来自找罪受,那都要问把她捡上来的那个神仙,被称为天界第一人的崇华大帝,洛昀。
想到洛昀,洛文瞬间面露凶光,她狠狠的把馒头咬的稀碎,吞吃入腹。
黄猫见她这个模样,心知她又想到哪个仇人了,唏嘘一番,还是专心啃馒头。
一般讲来,成神之后一般不会再想去当凡人,倘若真的不想做仙,那也有方法,你可以选择从天上跳下来,那便可以除去神格,成为凡人。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若你成了那个跳下来也无法除去神格的天选之子,那现下唯有一个办法了,你可以——
做鬼。
洛文觉得,这种问题和问你想不想去死一死,别无二致。
可惜她还没有那么想不开要去做鬼,于是只能在神仙这个身份上继续浪荡着。
洛文的手无意的抠着地上的野草,心想这年头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就连这野草都敢随意长到她的土地庙门口了?
抠着抠着,就抠到了猫咪脚下。
猫咪正专心啃馒头,向右移移,那手又跟着向右抠。
“还不是你好吃懒做!要不是也不至于连个像样的委托都接不到!”那黄花猫总算吃完馒头,朝她咆哮,声音竟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喂!你个小没良心的!你长这么大是白养的吗?不都是美貌又伟大的仙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洛文意识到自己失神了,一怔,霎时抓起那只猫的前爪,抬到身边,另一只手往猫咪脑门儿上弹了个脑瓜崩。
“哎呦!我一会儿就去写投诉信举报你虐待仙侍!”那大猫吃痛大叫,在洛文手中挣扎下来,变作一个金发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怒视眼前的少女。
但也只是怒视,此外什么也没有做。因为仙侍的使命,便是服从神,帮助神,不得伤害神,所以他即便愤怒,也不能回击。
洛文道:“喔,祝你成功,早日将我从苦海解脱!”
如果单凭一个投诉信就能把她打出仙籍的话,那简直是……太好了。
男孩看她这个样,就知她想到了什么,无非就是赶紧退休,早点回家养老云云。
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以忍婶婶也不能忍!
他正欲发动进攻,却被洛文一只手擒住,拉到自己面前。
洛文诱惑道:“你去化缘,那云缨仙子最喜欢你了,到时候带你去吃真的烤鸡。”
男孩不依,嘲讽道:“你不是老说你是上界的神官吗?现在连馒头都吃不起,就知道是在吹牛!”
洛文道:“首先,吹牛是个不好的品质,谁教给你的这种话?其二,我真的是仙官,很大很大的那种。第三嘛,你去不去,不去我就把云缨姨姨那里你的小骨头没收了!”
男孩听这坏蛋竟知道了自己珍藏版的小骨头玩具所在之地,不由得慌了神,洛文,这个自称为他妈的女人,是从来不让他玩这种可爱的玩具的,说是会玩物丧志。
可他才十岁,在妖怪中也属于低龄的存在,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玩具了?
他恨恨妥协道:“哼,就知道出卖我的色相!”
“小屁孩有什么色相。快去,不然今晚又饿肚子了。”洛文一拍他的屁股,在金发男孩怒骂声中将他赶走了。
她远望猫咪气呼呼前进的背影,嘴角上扬,此时虽是正午,春日的阳光却还不是很烈,有种恰到好处的舒适。
今日有要事,她早已和云缨私下商量好,让幻玉借住几天。
据说是云合市郊外的山上,有一凶兽破封横行,已经发生异象多日,严重的影响了人界秩序,需要天界执法者将其制服并重新封印。
这本来是天界执法者的任务,可上面说天界百年盛会即将开始,需要大量人手,执法者都被派去了处理事务。
所以这些任务便以赏金的形式颁发了出去,作为激励,奖品是上仪仙君炼制的各个等级的灵丹。
神仙们的法力来源有两块:
一是你努力修炼得到的法力。
二是你完成人界委托,得到的信仰之力转化成的法力。
这灵丹带来的法力虽是一时的,但勉强能算到一里面去,因为第一条修炼得来的法力,从你以人之躯体飞升成神之时,基本上就是定了的。
而天界近些年出的大神,往往都是从地仙做上来的,比如胤风真君,迟岸真君等等。
他们法力的来源嘛,就是人类的,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不是这么容易得到的,转化成自身法力的大小,也与祈愿人自身的力量有关。
所以即便有仙做了千百个委托,但那些人都是普通人,得到的力量也有限。
完成更大的委托所需要的小仙的法力相应会更高强,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厉害的人越来越厉害,而实力微弱的小仙面临淘汰。
洛文眼中幽火直冒,她狠狠将最后一口馒头噎嘴里,咽下去。这种日子,这种吃不饱的日子,这种吃不饱还要担心濒临下岗的日子,再也不能过了!
她已经金盆洗手多年,但并不代表她就是任人摆布,任人揉圆搓扁不敢反抗的。
既然成不了人,那就让她再度成神,然后狠狠打回天界去,必将那提议改规则之人抽筋扒皮,狠狠教育一下。
天界执法者言字组传来信息是这样的:“上界新规公布:经各单位领导者合法且积极的讨论,天界第一百一十次大会决议,优秀的地仙每百年都有一次上界的评选资格,成绩从以往的九十年记起。此外,新增末位淘汰制,考核不合格的小仙将除去职位贬为散仙,如有疑问,请在三个工作日内回复,逾期不将受理。”
仙界地位森严,去了上界,就相当于提升了一个阶级,这种晋升着实能让地仙们趋之若鹜。
但若说每个小仙都渴望上界,其实也不尽然,那唯一不愿上界的仙子,便是洛文也。
按她的话来说:“与其去住那冰冰凉凉的玉阙金宫,不如自由的享受人世烟火。”当然这十年来她也是如此做的,整天溜猫逗狗,肆意潇洒。
下界的日子要多悠闲就有多悠闲,脑抽才想去作茧自缚。
除了经常吃不饱外。
“神仙!有什么好的?!”洛文换好衣服,用力踢了一下伸出地面并差点将她绊倒的树根,惊起了一树的鸟。
也无怪她吐槽,在这世间,活着本就很困难了,再有这重重的规矩束缚,岂非叫人原地去世的心都有了?
神行符贴在脚上,不出一会儿便到了云合山。
今天是工作日,游人鲜至。
山上树木林立,往顶上看去烟雾缭绕,有些神秘。
刚想进去,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爷一把拦住。
那大爷带着一顶斗笠,手持一个水烟筒,身穿青灰的的衬衫,捂得严严实实,他半低着头,看不太清面貌。
“交钱!”大爷的水烟筒毫不留情的敲上她的脑袋。
当今还保留这种抽水烟方式的人已经少有了,这大爷倒是传统。
“多少?”洛文自知无理,准备乖乖交钱,心想这儿之前也没收过钱呀,估计是划为新的景区了吧。
“二百。”大爷气定神闲,开口就惊死人。
“二百?!”洛文目瞪口呆,这怎么不去抢?
“便宜点吧。”她试图讲价。
“进不进?不进快走,别耽误我休息!”大爷不耐烦道。
当然得进,不进就得收破烂了。
不过,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看就少有人来,还卖这么贵的票,不明摆着是坑钱的吗。
要不是任务在身,洛文讲价都不想讲,直接扭头就走。
洛三娘从小就教育幻玉,一定不要当冤大头,哪知自己今天为了区区一个破任务,偏生要当冤大头!
“这……”洛文面露难色,思忖片刻,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作势要走。
她道:“算了,我还是再看看吧。”
笑话,再看看什么看看,进去是肯定要进去的。
讲价洛文可是一把好手。
这第一招嘛叫夺门而出,哈哈,就不信你不急。
一步。
两步。
洛文迈着坚实的步子离开。
大爷果真沉不住气了,急急冲她喊道:“行了小姑娘,收你一百吧,可不能再少了!”
可这还没达到洛文的预期,她头也不回,只道:“算了大爷,我也没带这么多钱!”
大爷见她真的要走远,也不喊休息了,腿脚利索的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快步流星将她拉住,道:“你这个小姑娘也忒犟,三十吧,三十让你进去,可别再跑了!”
三十块钱到是个合理的价了,要是个普通女孩估计早已满意付钱。
可惜,这是洛文,一个贫寒到几乎靠吃土为生土地仙。
她停下,也不挣脱,只是扭头。
这招叫浪子回头,给你希望,欲拒还迎。
大爷面露喜色。
“十块!”洛文语气坚决,杀的片甲不留。
见那大爷刚扬起的笑脸又要垮下去,作势又要走。
这招叫故技重施。
一般人的心中经过几次波折心理预期就会降低,毕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张总比不开张好。
若是这大爷还不愿意,那么洛文只好放弃正大光明走进去的机会了,她翻后山总行了吧。
大爷满面阴沉,牙都要咬碎一样,他思考了几瞬,道:“成交”
洛文满意的掏出香火罐付了钱,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山内。
现在她可是真的付了钱的,心安理得!
但是想到刚刚那个大爷,洛文面色有些微妙,那人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