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红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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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我靠!”

    一阵地动山摇地声音从陈子梅的隔壁床传来,陈子梅在床下的桌子上埋头赶着枯燥的课程论文。

    陈子梅看了眼电脑边上的时间,正好是早上九点。

    “急什么,你不是十点十分的课吗?”

    “刚刚看到通知,我那个班今天九点半截止课程论文作业。我还有结论没写!”

    一个梯子,五条杠,她两步就跳下来了。

    “她们两个呢?”

    陈子梅一边打着键盘一边应声:“她们俩早八的课。”

    “对哦对哦,能不能帮我调下格式先,我的文献标注还没搞好。”林艺睁着半睡半醒的眼睛,小声地问一旁的陈子梅。

    “你发给我,我这里也快写完了。”

    “感恩。”

    “那你帮我去上晚上的英语课?”

    “这就算了,你的那个英语老师我可承受不住。”林艺连连摆手。

    “欸嘿,要是你男朋友在这个学校就可以帮你上英语课,不过他是不是快毕业了?”

    陈子梅操作着鼠标,点开林艺的文档,娴熟地修改着格式,只是轻笑着回应:“他前两年毕业了。”

    “那还挺好的。珠州怎么说也是个一流大城市,怎么就不能全面发展。我们这个如流区和其他区简直就是要脱离了,山沟沟里头的学校啊。你们平时不就聚少离多?”

    “确实少见面,不过他会在该见面的时候出现的。”

    陈子梅谈到陆满时总是轻松,她和他相处也不过两年。石板缝隙里洒满了阳光。

    陈子梅这个学期的英语课本来是没有抢到,后来被学校系统调配到了现在这个老师。

    这个老师的专业能力是很出色的,一口流利的英语是基础能力,值得一提的她对授课的方式很有条理性。但太过于专业的上课规格让陈子梅这种不是英语专业同时也不擅长英语的人就很吃力甚至有些承受不住。

    最让人受不住的是她的请假制度——请假是等于旷课的。如果超过两次请假就等于挂科,一次则扣五分的平时成绩分。

    星期三晚上的英语是上十点钟,上课前进去的就有阴沉沉的身子,下课后反而在夜晚里多了几分激情。

    下课,几乎永远都是学生的心头爱。

    下课铃一响,那两个扩宽的门口变得狭小拥挤,像是把一块五花肉塞到一个矿泉水瓶里,溢满了光亮亮的肥油。

    陈子梅在拥挤后面慢慢地出了教室,刚刚走到楼下,手里的手机就嗡嗡作响。

    “怎么了?这点不是你最忙的时候吗?”陈子梅轻快地问对方。

    “店里今天不忙,最近店里的情况慢慢好着,也雇了两个人。”

    陆满本科读的是市场营销,毕业后他没有选择去企业工作或是考研考公,而是在他学校旁边开了一家餐吧。

    他的餐吧是轻食餐厅,其中有独立的茶吧台,主要销售手作糕点与茶底奶茶,这是目前最受欢迎的商品。

    餐饮业的竞争是激烈的,陆满的生意并没有想象中的风生水起。这家店他掏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负债了三十多万。

    今年,他的店才开始慢慢有利润。

    陈子梅知道他不容易,她自己读的也是财会专业,自然是懂得其中艰辛。

    “怎么不说话了?小乌龟。”电话那边逗笑起来,“放心了我请的两个是小伙子。”

    “说什么呢。”陈子梅打断他。

    “好了逗你的。这个周末是不是要去复查。”

    “嗯。这个学校的请假麻烦得很,而且疫情管控还是挺严的。不过我叔叔来接我,我住在我妹妹家。”

    “好,小乌龟要特立独行了。”

    陈子梅还是想说出那句想让陆满陪她的话,但是话到嘴边还是随着唾沫咽了下去。

    她叔叔说带她去五院复查,这也不方便让陆满陪着。

    陈子梅对这个城市陌生,四通八达的高架桥与高架路像张蜘蛛网,她甚至连天桥的入口都很难找到。五院她也是去检查那天才去过一次,连五院停靠的公交站名她都要用导航搜索。

    陆满和她都是海镇这个小城镇的人。他们是邻居,一种相互不打扰的邻居。

    他们住的单元楼一层四个单元,陈子梅家在1号房,陆满在4号房。

    这个小区在这个小城镇算是比较高档的,整套下来至少八十多万。

    陆满的父母去世的早,他是爷爷带大的,这套房子也是他爷爷留给他的。

    那时候他和他爷爷住在这套房子里。陆爷爷自己开着一家小糖水店,生意在小城镇里算是红火。后来,在陆满刚大学毕业的那年,陆爷爷死在了湖边。

    警察调监控,画面里只有那一个佝偻的背影颤颤巍巍在湖边走着,等到监控的进度条到一半时,陆爷爷一头载在了湖边。

    陆满赶了一天回到海镇,那时候的他沉稳的像是帮别人处理平常事一样。因为没有什么亲戚,隔壁的邻居也都忌讳这种事情,陆爷爷走得很冷清,反而是小糖水店里摆的花多些。

    后来那家蜗居小店被陆满卖了。

    陆满第一次认识陈子梅那时候她才刚上高二。

    他知道她的存在,陆爷爷店里的常客。他在外面读大学的时候,陈子梅在小糖水店里当兼职,她和这个和蔼的老头也合得来,家长里短的都会聊着。

    陈厚忠夫妇对陆爷爷去世这件事虽然是忌讳但是多少都是出钱出力去帮帮忙。但是这可不敢让陈贵重知道,不然他有一堆话堵他们。

    但是他们也不怎么让陈子梅出现,觉得对她也不好。

    陈子梅只是几句话就可以堵住她的父母亲,这也是她弟弟最为羡慕的技能。

    陆爷爷有好几本厚厚的相册,里面的照片都是没有塑封的,很多都已经发黄褪色,甚至整片模糊。这些都陆爷爷对老伴和儿子儿媳的念想,还有很多陆满小时候的照片。

    他把相册都给了陈子梅。陈子梅把能修补的照片都找人还原了,全部过好了塑封。陆爷爷知道了高兴了好几天,但是相册还没看到人已经走了。

    陈子梅把相册全部给了陆满,在那个感应灯坏掉的楼梯间里。

    陆爷爷有跟她说过,陆满难过的时候喜欢待在楼梯上坐着。好几年前,陆爷爷还在那种没有电梯的老房子住的时候,陆满就喜欢坐在顶层的楼梯上。后来换了商品房,有了电梯就没有多少人行走楼梯,陆满依旧改不了这个习惯。

    她明天就要回学校准备高三备考了,估计没个把月都是回不来的。这些照片放在她房间肯定是不安全的,虽然陈厚忠不会明着说什么但是陈子梅也不想和父母闹得不爽,更不想这些照片遭到破坏。

    她敲过他家门,无人响应。

    凑巧走到另一旁的楼梯间里,陈子梅就看到了坐着楼梯上孤寂的背影,宽大的肩膀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她走近,闻到了辛辣的酒味和呛鼻的烟味夹杂的味道。

    她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就想转身走。

    “陈子梅。”

    陆满叫住了她。他知道有人来,一回头就看到准备转身的陈子梅。

    “谢谢你陪我爷爷,也替我谢谢你爸妈。”

    陈子梅迟疑了一会,还是提着手里的大包走下阶梯,将包轻轻放在陆满的旁边。

    “这些是照片,都补好了。”

    陆满不语,只是打开包,拿出其中一本。这本是他小时候的照片,陆爷爷抱着流鼻涕的小娃娃开怀大笑。有些泛黄的照片塑上了胶封,再也渗不透眼泪。

    楼梯间里只有陆满低沉的啜泣声。

    陈子梅知道,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陈子梅只是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想拆给陆满。拆出一张纸巾的时候,陈子梅早就红了眼睛,眼泪滚滚而下。她没有吭声,就只是把纸巾放在陆满手里。

    陆满再也抑制不住,烟酒的麻醉下让他的感知更加痛苦。他抱着一旁的陈子梅,就像数十年前那样抱着爷爷那样痛哭。以前是为了颗糖,现在是为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