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下，栈道上，一男一女无言对立，世间似乎只余阵阵浪涛翻涌之声。

    半晌后，那位略高一点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傻仔。”她面色阴郁地看着那个微微发抖的紧张男人，冷冷问道：“你到底洗掉了多少记忆？”

    她的声音再无关切之意，只剩几分讥讽。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米，只要动作稍快一点，就能轻松碰到那具虚弱的躯壳。

    之前和雅各做过实验，念师的无形之盾在司命之力面前形同虚设，只需要一瞬间的接触，自己就能诱发他的癫痫。

    所以，这个男人的性命，已操控于自己的股掌之间。

    女人血红的嘴角上挑，画出冰冷的弧线。抹着淡紫眼影的桃花眼闪动着嗜血的寒光，仿若潜伏在阴影中的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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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鸭脷洲，面积仅1.32平方公里，人口却至少有85000人，人口密度比世界之最的孟买还要密集一倍。可惜其他区域拖了人口密度的后腿，不然“东方小孟买”的名号怎么也轮不到上海。

    此时，齐泽和翠茜已化作两颗水滴，汇入了这片人类构成的海洋。

    他们很清楚，此行的首要任务是躲藏和等待，次要任务是吸引追兵，继续躲藏和等待，最终任务才是反杀追兵，结束躲藏和等待。

    齐泽倒是很希望直接去挑战最终任务，但他也知道二人的组合只是一个战斗力稍高一些的普通人加上一个没有战斗力的超能力者。

    在支配者和念师眼中，这大概约等于两只鸡，如果二人超常发挥的话可能会变成两只鹅，但也仅此而已了。

    当然，如果追兵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杂鱼，那齐泽并不介意用自己的冲国功夫给他们上一课。

    不过......齐泽看了看身边脸色愈发苍白的翠茜。小姑娘正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颤抖着四处张望，似乎是在规避那些含混不清又极度危险的未来。

    既然如此，那追来的就不可能是等闲之辈了。

    “我看到了。”翠茜抬头看向齐泽，眼中都是恐惧：“是雅各。”

    那个瞬间就拆解了三把枪的恐怖念师。

    齐泽的心沉了下去，思忖了半晌，便领着翠茜走向了西北方向的鸭脷洲市政大厦。

    那是一栋包含地下空间的五层建筑，三面环绕着高耸而茂密的紫薇树。

    当下正值花期，大朵大朵的紫薇如瀑布般披散而下，却只有极淡的清新花香。

    它虽然以“市政大厦”为名，却只有最上层是政府的办公机构，其余几层都是市民自由娱乐的活动空间。

    “组织毕竟是官方机构，希望他们多少能注意点公众影响吧。”齐泽喃喃自语，墨镜之下的双眼透出难以遮盖的忧虑。

    他要去地下一层的商贸街市，在那个狭窄拥挤的环境中和组织的最强念师决一死战。

    他并不想把胜利的期待寄托于敌人的道德水准之上，但是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当齐泽走过市政大厦外墙的时候，他的头顶，那片高耸茂密的树丛中，一小截树枝悄然断裂，却像脱离了地心引力一般飘浮在层层枝叶布下的阴影中。

    尖锐如锥的断口无声转向，牢牢锁定着那颗无知无觉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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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钟，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夜幕并未让它沉寂，相反，无数的灯牌在步道上空挤成一片光明的穹顶，一栋栋大楼内整齐亮起的灯光则在行人头顶闪成一条人造的星河。

    这片区域中的所有人，都在奋力织着那张黄金的梦之网。

    “梭子像在飞，织机咯吱响，

    我们织不停，日夜多紧张——

    香港啊香港，织你的黄金网，

    我们织进了变质的理想，

    我们织，我们织！”

    小巧玲珑的菲亚特500内，忧郁的男人用中文轻声念叨着这首改编后的《西里西亚织工之歌》。

    多年的藏匿生活让他学会了中文，但他从来都无法喜欢上这些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

    它们射出的光饱含着焦虑、浮躁和盲目，无论多么珍贵的回忆都会被这些光芒镀上肤浅的黄金，迅速消散在金色的梦网中。

    还好，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依照锦囊，姬芮和里卡多在进入金钟后，立刻就展开了那副抽象的预言画。经过十分钟的艰难对比，他们终于发现了那栋因布影人遮掩而消失在画中的大楼。

    这不能怪翠茜那巧夺天工的画技，也不能怪二人比较欠缺想象力。

    事实上，在这片群星闪耀的黑夜中，那栋大楼确实消失了——它甚至没有完工。

    如果不是顶层的红灯和一点零星的反光，这栋大楼便已近乎完美地溶于黑夜。

    二人畅通无阻地进入大厦工地，这里和预想中一样安静。看来锦囊计确实生效了，他们已抢先一步到达目的地。

    大厦还未修完楼梯，好在有一部简易的工作电梯可以直通楼顶。

    电梯口附近，亮白的路灯洒下一道光柱，似乎是在提醒他们，那里就是如家一般安全的存档点。

    但在一些比较黑暗的游戏里，这种看起来干净、光亮、安全的地方，绝对藏着卑鄙的致命阴谋。

    二人对视一眼，姬芮做了个绕行的手势，里卡多沉默地点头。他们收起轻松心态，缓慢而谨慎地绕过那片光，最终有惊无险地来到电梯前。

    提示灯显示，此时电梯正停在18楼，正是这栋大厦的楼顶。

    “我们晚了一步？”男人低声询问，内心有些懊恼。

    “不，里卡多先生，也许只是那名布影人。”姬芮努力将事态往最好的方向联想。

    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命运从来都不会将他们引向最好的方向。

    就在二人焦急地等待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密密麻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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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嘎——”

    高挑女子力灌足尖，将老旧的木制栈道压出惨淡的呻吟，打破了愈发危险的宁静。

    她略微调整了腿部的肌肉量，保证自己具备恰到好处的爆发力。

    下一秒，她就会以自身可控但对方绝难招架的速度，跨越这不足两米的距离，用右手的食指准确地戳中马克的前胸，引发大范围的肺泡破裂。

    这个愚蠢的男人会在窒息和痛苦中绝望而孤独地死去，没有人会......

    “啊，梅纳康女士，你右腿断了。”

    虚弱的男人轻描淡写地提醒了一声，语气就像是在提醒她鞋带开了、口红花了、假发掉了。

    然后，梅纳康女士就在剧痛中失去平衡，带着巨大的惊愕和困惑跌倒在地。

    接着，在莹白的月光下，穿着牛仔裤和紧身短袖的壮汉仅仅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名眉毛浓黑、面容姣好的白裙女孩。

    那女孩沐浴着月光，脸庞白的透明，身躯轻轻摇晃，白裙随海风微微扬起，如同湖中的仙女。

    但在梅纳康因战栗而大张的瞳孔中，那道倩丽的身影无异于索命的幽灵。

    “为什么......”她慌乱地将手用力按在那条完好无损的断腿处，试图用司命之力治好它。

    “没用的，你那条腿本来就不存在啊。”那名和姬芮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后退了两步，缓缓坐倒在地，抱紧胳膊，借此缓解越来越严重的颤抖和寒冷。

    那声音轻柔、无力，却让梅纳康成功从剧痛中解脱——她彻底失去了和那条腿有关的任何感觉，就连幻肢痛都没有。

    在她的记忆中，她从出生起，就只有一条腿。

    她记得她花了一个月才鼓起勇气拄着拐杖上学，她记得她单腿蹦着，用拐杖追打那些霸凌她的碧池同学，她记得她因为自卑而不敢向暗恋对象表白，她记得暗恋对象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她记得她在床上羞涩地遮掩畸形的下半身，她记得分手时那人冷漠地踢向她的拐杖，任她狠狠摔在冰面，她记得她以压倒性的成绩获得了进入组织的资格，她记得她发现司命之力也无法重生右腿时心中的巨大失望......

    她记忆中所有的岁月都是单腿度过的。而现在那条被黑色丝袜包裹的柔软长腿，不过是一根工艺高超的义肢。

    甚至于，在她的记忆里，她是因为义肢卡在了木板缝里，自己才不慎摔倒。

    一切都和面前的女孩没有任何关系。

    “你到底是什么人？！”梅纳康瘫坐在地，妆容精致的脸上爬满了不安和疑惑，声音带着微颤的恐惧：“马克呢？”

    一名出色的支配者，绝不会让他人察觉到支配的发生。

    毫无疑问，这名白裙女子正是支配者中的佼佼者。

    此时，她的脸上却泛起和梅纳康相似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段记忆被我洗掉了。”她轻声说道：“我只记得，一片漆黑。接着，我便出现在了马克的身体中......”

    “再接着，就遇到了你。杀气腾腾，包藏祸心。”她的目光落在梅纳康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马克确实很傻，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梅纳康女士，为什么你想那么残忍地杀死他？”

    “什么？我没有！我只是想......”梅纳康正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突然意识到不对。

    白色裙子，眉毛浓黑，说话带敬称......

    她是姬芮！是那名支配者！

    梅纳康的双手立刻向耳朵拍去。只要破坏听力，支配者的话语就无法再影响自己！

    “梅纳康女士，你为什么想伤害自己呢？”

    那双手僵在了空中。

    对啊，我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耳朵，我疯了吗？我明明连对面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唉，梅纳康女士，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又疯又癫！看看你的皮肤，怎么会这么干，你到底多久没有好好补水了？”白裙女孩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她的声音却愈发柔和、愈发清亮，直抵梅纳康的内心：“不过，谢天谢地，这里有这么多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