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有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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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齐泽和兔死狐悲

    这具身体的素质还算不错,很快就脱离缺氧状态,恢复了正常。

    齐泽警惕着走近了新生的尸体。

    “我的天......是救援队。”稍作检查后,他叹息着自语。

    那是个微胖,秃顶的中年男人,他的脸上已不见了惊恐,只有无尽的茫然和痛苦。

    救援队的制服以结实耐用著称,此时却已被轻易地撕开。柔软的皮肉更挡不住怪物的尖牙利爪,坚硬的骨骼则被瞬间拍碎。他的内脏几乎被怪物吃了个干净,大开的腹腔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和血腥。

    在原作中,这个男人会在为父子俩维修汽车时,被黑暗中的怪物袭击,毫无反抗之力地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然后在悲惨的爬行中被怪物无情吃掉。

    现在的死法,确实干脆多了。

    齐泽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男人。

    在他的剧本中,本就不打算救下这些原作中的死亡角色。他们如果不死,怎么体现出怪兽的残虐恐怖?怎么营造出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为了观众的刺激与欢愉,这些羔羊是必要的献祭。

    根据他拟定的剧本,就连布鲁斯的命运,也会渐渐脱离他的掌控。若想以一己之力改变这部烂片的剧情,怎可能不作出行险之举?

    自己的命,也可以成为必要的献祭。

    但现在,他真正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死亡对峙,并亲眼看着一个陌生人以无比惨烈的方式被残杀在自己面前。

    齐泽的想法出现了一丝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改变。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黑暗,深邃,寒冷的水正无穷无尽地涌出。

    就像一口深渊。

    你说,这些角色,真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祭品吗?

    理所应当地,那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没有出现。

    齐泽垂下头,蹲在这具尸体边,带着沉重的表情合上了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但是......”

    他用恰当的语气说着设计好的台词,然后就发现那尸体的右手紧紧的插进裤兜里,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似乎他是靠着那个东西,才顶过这短暂又漫长的活吃酷刑,抵达生命的尽头。

    无论那东西是什么,都和齐泽没有半点关系,齐泽一点都不想去看。

    但他还是伸出了微颤的手,掏出了尸体裤兜里的东西。

    一张磨损严重,微微发白的照片,被尸体太过用力的手攥成了一个纸团。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抱着一个同样年轻、美丽的女人。

    他们脸上的幸福已经从照片里溢出来了。

    齐泽将照片和尸体对比了一下,认出这个浮肿、邋遢、萎靡而且明显酗酒的男人和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

    他沉默了一会,将这张照片捋平,折好,放回男人的手中。

    “......但是我会为你报仇的。”

    齐泽不知道这张原作中压根没出现的照片藏着什么样的故事,也没心情去猜。

    他只知道,这个死掉的男人,和杰森一样,和自己这具身躯的主人一样,也和自己一样,都是人。

    然后他决定,既然电影都拍到这份上,干脆就让这个故事彻底出轨好了。

    奔驰车内,杰森一动不动地僵坐着,右手紧握,一刻不停地想象寂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始终不敢睁眼去看。

    车体一震,有什么东西上了车。杰森再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就要惊叫出声。

    于是他的嘴又被捂住了。

    “嘘。”齐泽轻声道,顺手关上车门。他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个孩子,思索着之后的计划:“不要叫。那只怪物已经走了,但叫声可能会再次将它引过来。不要叫,小声说话,明白么?”

    透过手掌,齐泽感受到杰森剧烈地喘息了几声,然后这孩子的呼吸逐渐平稳,眼神也带着畏惧地镇定下来。于是他拿开了手。

    “那东西。”男孩瞪大眼睛看着男人,吞着口水道:“那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在言简意赅的解释之后,杰森得知,他们的车撞上了一只怪物。那怪物体大如牛,钢筋铁骨,奔袭如风,凶残恐怖,杀人如麻,但视力欠佳,喜暗避光,只能靠听和闻来辨位。那怪物已经杀了一名救援队员,但它被严重撞伤,又身中数枪,被迫逃走了。

    尽管这些解释和杰森已知的信息并无太大差异,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似乎就此掌握了那怪物的某种弱点一般。

    “那现在怎么办?”杰森问道。他已经习惯于服从那个男人,尽管他对此心知肚明,并深恶痛绝:“我们要报警,然后等在车里吗?”

    “你可以这么做。”齐泽爬到前排的座位上,从储物盒中找出了两把手枪和三盒子弹:“其实,我也推荐你这么做。”

    “但是,等到警察过来,那怪物可能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齐泽一发一发地给一把手枪填装弹药:“那怪物杀了人,它不能继续活着。”

    他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男孩,以陈述客观事实一般的口吻说道:

    “我要去猎杀它。”

    “现在?真的?”杰森声音打颤:“那我呢?我怎么办?”

    他看向那男人的眼睛,希望能在里面找到戏谑和嘲讽。

    但他只看得到一片疯狂般的冷静。

    “报警然后等救援,或者拿上这把枪和我一起去,又或者别的什么选择。”齐泽将一把上好了子弹的手枪放在杰森面前,然后开始给另一把手枪上子弹:“你自己决定。”

    昏暗的车厢中,漆黑的柯尔特M1911反射着暗淡的光。

    杰森死死地盯着它,好像那是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鳞片反光的蛇。

    他心乱如麻,又充满恐惧与愤怒。

    “我自己决定?”他低低自语,但很快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三年里,你像训练狗一样训练我,像命令奴隶一样命令我,像管束犯人一样管束我。我愤怒过,我反抗过,我挣扎过,但换来的只是更强大的逼迫......”

    “所以,我服软了,我放弃了自由,我变成了一个囚犯,一个奴隶,一条狗,像对待主人、对待皇帝那样侍奉你。命令和服从几乎成了我生命里无比痛恨,又不可分割的东西。我努力去实现你的命令,以为这是你对我的某种期待。”

    “但是你没有任何反应。”杰森面容狰狞扭曲,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痛恨:“然后,现在,在那个他妈的怪物随时都能将我撕成碎片的时候,你突然变成了一个开明的上帝,将选择的权利恩赐给我?”

    他看着那个依旧在自顾自装填子弹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操你妈的,你究竟是什么混账王八蛋?”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混账王八蛋。”齐泽没有气恼,也没有微笑,只是放下那把装满了.500马格南弹的史密斯威森M500左轮手枪,拿起马林M1895。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冰冷,和他的动作一样不容置疑:“但你的这些抱怨,就像软蛋和娘炮的浪叫一样令人作呕。”

    “你以为,如果没有我的这些规训,你就天然拥有着自由意志,就拥有选择的余地,对吗?”他拆开.45-70硬铅平头弹的弹药盒,将一枚金黄粗长的子弹塞进马林M1895的枪身:“狗屎。”

    “任何人类,从他们来到这世界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自由可言。每个人的一言一行,每分每秒,都会受到这个世界的摆布。”

    “虚无的人生和正向的宣传会逼迫你拥有一个梦想,思维的惯性和周遭的期许会逼迫你出人头地,既有的成果和社会的压力会逼迫你努力工作,荷尔蒙和亲密关系的环绕会逼迫你去找一个爱人,道德责任和经济压力会逼迫你组成家庭,传统思想和对人生遗憾的寄托会逼迫你生儿育女,越来越不景气的经济会逼迫你积蓄金钱,通货膨胀和消费主义陷阱又会逼迫你把它们统统花光。”

    “而你,还会在名为‘自由’的幻觉中,认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而不自知地沦为一名受规训的奴隶,一名自筑牢笼的囚徒。”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来训练你。或者你会成为一名平庸但精锐的奴隶,适应这个操蛋的、冷酷的、专制的、疯狂的世界。又或者,你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觉醒,成为一名斯巴达克斯。”

    “我压制你的反抗,是因为那时的你,不仅没有反抗的资格,更没有反抗的决心。你以为,对着压迫者发出几声鸡叫就算反抗了吗?那不过是撒娇而已。受到压迫就反抗,反抗失败就屈膝,这就是你所谓的‘愤怒’?小子,我告诉你,真正的反抗者,即便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也依然会站起来,去操翻那个如同整个世界一样庞大的罗马帝国!”

    “这个世界,既像我这个混蛋一样疯狂而专制,又像那个该死的怪物一样残忍无情。而现在,你已经是一个精锐的奴隶了。”

    齐泽摆正帽檐,扎起袖子,调整腰带,系好皮靴,穿好雨披,将猎鹿刀插在腰带的一侧,将左轮插进另一侧,最后,像拎着战锤一般拎起那把沉重的步枪。他已将一切都准备万全。

    这时,他才看向那个沉默的男孩。那男孩正严肃地盯着面前的手枪,似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但齐泽知道,他都听到了,只是需要时间来整理混乱的思路。

    就连他自己,在引爆了这个蓄谋已久的剧情点后,都需要舒张一下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是继续躲在车里,相信警察,一如既往地期待着社会的规训和保护。还是拿上这把枪,直面那个天杀的怪物,用你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勇气和叛逆,把它和世界都操个稀巴烂?”

    “我不会再给你命令,从今往后,你要自己决定了。”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走入滂沱的大雨,走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