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有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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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齐泽和便宜儿子

    《夜路异怪》,是米国导演克兰·桑提诺拍摄的小成本恐怖片。这位导演的恐怖片中从来少不了以下元素:步步紧逼的恐怖感,缓慢到拖沓的故事节奏,细腻的情感刻画,如油画或专业摄影作品一般精致的画面,情感别扭、互相爱着和憎恨着的无辜一家人,纯粹邪恶却如纸老虎一般外强中干的俗套反派,无论是否对结局产生影响都必将出现的战胜自我环节,以及明明最脆弱却总能活到最后的女儿/妹妹/小儿子。

    他一直在拍恐怖片,但一直不拍纯粹的恐怖片。他总是试图用恐怖片的壳子去讲述人在绝境中原谅彼此、战胜自我的成长故事或者战胜自我也没卵用的邪典故事。如果他能处理好情感刻画、故事节奏、惊吓环节、人物成长和反派力量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可以拍出一部足以媲美《招鬼》的多元素恐怖片。

    然而......让我们长话短说吧,他拍过的七部电影里,没有一部的爆米花指数超过50%。(爆米花指数是一般观众对电影的评分,评分越高,越受观众喜爱。)

    所以齐泽就不得不来处理这位明显更适合文艺片赛道的恐怖导演留下来的烂摊子。

    “如果以挽救电影市场为最高目标的话,与其改变这种源源不断的垃圾,不如直接把那些人形垃圾制造机物理毁灭吧?不然治标不治本啊。”齐泽曾在降临之前向电影之神如此抗议。虽然吐槽烂片对他而言是一种极为有效地镇痛手段,但当他真的开始思索怎么才能把烂片改的好看时,只觉得自己终究小觑了天下豪杰。

    就以这部《夜路异怪》为例,它讲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爹把自己十来岁的儿子送到前妻家抚养,却在路上遇到怪兽,然后爹寄了,儿子搞死怪兽最终存活的故事。全片用了五成的篇幅讲自闭冷暴力老爹和叛逆不高兴儿子之间互相憎恨又互相依靠的别扭关系,用了三成的篇幅烘托怪物出场的诡异氛围,用了一成的篇幅描述怪物对人类的残忍虐杀,然后用了不到一分钟就让这个怪物被杀虫剂喷死了。

    啊,确切的说,是儿子用杀虫剂和打火机搭配出一个极简喷火器,然后就把怪物喷死了。

    这种片子怎么可能好看啊啊啊啊啊!!!任何正常的人类都会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冒犯吧!!

    不过,这位克兰导演在拍摄时使用了插叙、倒叙等多重叙事技法,对影片的滤镜进行了精心的调色,每一段的构图和布景都经过了认真的思索,对演员的调教也相当到位,父子之间细腻的情感刻画更是令观众感同身受......个屁啦!!!你要认清自己拍的是部恐怖片呀!你把恐怖片最基本的理念搞清楚先!这种“庸俗的恐怖片爱好者不配看我的电影”一样的态度只会激怒更多的人吧!!

    “虽然‘庸俗的观众’不喜欢这种电影,但是那些‘专业的影评人’倒是很喜欢哦。”电影之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夜路异怪》的爆米花指数只有30%,但新鲜度却有80%。(新鲜度是影评人对电影的评分,评分越高,越受影评人喜爱)就算把克兰物理毁灭,也会有其他导演有样学样,不断制造这类用技法讨好影评人的电影,为自己积累更多的人脉资源。”

    “所以,杀了桑提诺,还有后来人,真正治本还得靠观众。”齐泽迅速理解了电影之神的意思:“挽救烂片,就是在把观众和影评人的嘴养刁,一点点提高市场的门槛,逼着那帮早该代谢出来的导演和演员到其他行业发光发热。这样倒是说得过去,只是......”

    只是这项工程太过巨大了。市场中的烂片与日俱增,单凭拯救其中的一部两部,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而且很多烂片都是因资本而存在的,这样做,真的会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也总得做过再说。”电影之神自然是知道齐泽心里的嘀咕,但祂并不在意:“在漫长的时光中坐以待毙,被动地走向腐败的结局......如果吾的一生是一部电影,吾更希望它会是个精彩又紧凑的故事。”

    “我本来是打算给你留点情面,不过既然你都看得这么开了。”齐泽耸了耸肩,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毫无隐私的意念交流。他平静地选定了降临的对象:“那就让我来和这位导演探讨一下,一个精彩的故事,到底该怎么写吧。”

    在一片昏暗的宁静中,杰森醒了过来。他熟练地摸到椅背上的衣服,悄无声息地穿好、起身、铺床,尽可能不去打破这段短暂而珍贵的安宁。

    他微踮着脚前往洗手间,准确地摸到架子的第二排,用手指从左至右点了三下,便找出了自己的洁面乳与牙具。他用最小的水流,缓慢地洗脸,刷牙。

    他洗漱完毕,轻松穿过一条狭长而空荡的过道,来到厨房的灶台前,手指在墙边连点四下,抓住了一个油瓶,又在一旁立柜的第二层摸出四个鸡蛋。

    当他摆好了刀叉,将两盘调味得当的黑胡椒溏心煎蛋配鹰嘴豆泥端上桌后,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他的视线越过长桌对面那个高大的阴影,看向更高处的挂钟。

    六点零三分。

    该死。

    懊恼的情绪刚刚一闪而过,那个高大的阴影便开口道:“你慢了三分钟。”

    “我开了袋新的鹰嘴豆。”杰森拉出椅子坐下,眼睛只看着那盘该死的鹰嘴豆。

    高大的影子放下报纸,拿起刀叉,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你,慢了,三分钟。”

    杰森不得不将目光挪向他的父亲,嘴唇微动地回应:“是的,我慢了三分钟,对不起。”

    他的父亲,布鲁斯,那个和他穿着的深蓝西服一样,永远整洁、美观、优雅而令人窒息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切开了盘中的煎蛋:“纵横字谜的时间扣除三分钟。”

    杰森紧紧地盯着那把反射着晨曦的刀子,想象着蛋液如脓汁一样呲出,让那个似乎从未经历过窘迫的男子吃上一亏。

    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溏心蛋煎的恰到好处,膏化的蛋黄仅在刀锋上留下浅浅的痕迹,随刀锋抬起形成一个金色的小钩。从三年前起,他便只会煎这一种溏心蛋了。

    杰森将一块裹着鹰嘴豆泥的蛋白送入口中,感受着焦香脆皮煎蛋与绵密松软豆泥的完美融合。得意的美食给予了他热量和自信。犹豫了一会,他开口道:“我以为我们今天要去妈妈那边。”

    布鲁斯的声音从长桌的另一头传来:“是的。所以你可以在路上做。”

    他还在切着煎蛋。大小完全相等的煎蛋块整齐地码在盘子的一边,不规则的边缘部分则被单独切下,放在另一边。

    “你一定要亲自送我吗?”杰森又问出一个已经知晓了答案的问题:“卢修斯说,他今天会去维明顿市谈生意,或许我可以......”

    “是的。我要去送你,而你也要跟我走。”布鲁斯终于切好了煎蛋。他一块一块地蘸着豆泥,不紧不慢地吃着:“我需要和你母亲好好谈谈,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哦,真对不起,我都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过‘我的事情’?难道它们不是‘你的命令’?”

    杰森拍着桌子猛然起立,表情凶狠地盯着桌对面的男人。今天,他就要离开这座华美的监牢,而在这之前,他必须要让这个男人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已经在规训中遗忘了何为反抗的奴隶!

    这样的情景,每一天都发生在杰森的脑海之中。而今天......也不例外。

    想象中的发泄并不会让勇气和愤怒变得鲜活,只会让它们渐渐消散。

    他只是沉默地、迅速地吃完了面前的煎蛋和豆泥,为纵横字谜弥补了三分钟的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