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月挂树梢。高振天身着银白色的披风缓缓走出了房间，林青英姿飒爽的跟在身后。月光下，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双手抱肩，在清冷的春风中一动不动。清风吹过，只听见长袍摩擦着空气在风中猎猎作响。

    高振天呆呆的看着那个人，黯然从胸前摸出了酒袋，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那人突然开口道：“数月不见，想不到你居然学会了喝酒。”

    高振天道：“经历生死后难免学会一些事情，世人都说美酒配英雄，我若不喝岂不是糟蹋了英雄二字？”

    那人道：“生死之事朝发夕变，你能冲破层层阻碍涅槃重生实属不易。上天对你不薄，若是不喝也确实对不住老天爷。”

    高振天道：“喝酒的确是一件不错的幸事，以前不怎么喝酒倒也觉察不出，如今养成了习惯偏偏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那人道：“当一件事情养成了习惯确实令人流连忘返，我也喜欢喝酒，诸多酒品中，我最喜欢山西的汾酒，干而不烈，不会让人醉的太快。”

    高振天笑道：“山西汾酒酒中之王，但我还是喜欢花雕。”

    那人道：“好品味，看来你还是当初的那个你，经历过苦难后，你依旧未曾改变。”

    高振天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他眉头一皱低声道：“但是你变了。”

    那人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世道太苦了，我不能不变。”

    高振天道：“是世道苦还是奔波于世道的人觉得世道苦？”

    那人叹了口气道：“世道苦人亦苦。我这一生受的苦太多了，我不想继续以前的生活，身为一个刀客，我想扬名于世受万人敬仰，所以我必须要变。”

    高振天道：“这个理由还不足以成为你改变的借口。在这个江湖有着太多想成名的刀客，他们哪个不是从小练刀？在他们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了会背负一生的重担梦想着自己未来辉煌的岁月，试问哪一个刀客的绝世身手不是靠汗水和血水练就的？他们所受的苦，所受的委屈不会比你少。如果他们都像你一样因为渴望成名而误入歧途，恐怕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正是因为有了这群默默无闻流落在天涯的刀客，这个江湖才之所以称为江湖”

    那人道：“刀客也是人，刀客也需要银子吃饭。”

    高振天道：“吃饭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唯独没有助纣为虐的习惯。太多的江湖人并没有为了名利而像你一样踏进东厂，命运虽然不公，他们虽然也很想扬名，但是他们依旧默默怀抱利刃浪迹于江湖。他们的身手也许高出我们很多，但是并没有抱怨，因为他们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而你，却忘记了自己曾经练刀的初心。”

    那人叹了口气道：“在现实面前，我的初心已死。”

    高振天道：“看来你真的变了。”

    那人道：“江湖在变，世道如此，我不能不变。”

    高振天没了言语，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时间封印住的年轮，除了回忆一无所有。他苦笑了一下，希望自己不会改变自己的初心。

    那人缓缓转过身，精致的五官在月色下棱角分明，仿佛从神话里走出的神仙。

    不错，他就是小方。

    高振天笑道：“你依旧是如此帅气。”

    小方叹了口气道：“其实你本不应该再回来。”

    高振天道：“你应该明白我回来的原因。”

    小方道:“千里路途只为见上一面，值得吗？即便见到她又能如何？柳絮随风各西东，人事物非已不同。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回不去了，你冒险前来只能是自取灭亡。”

    高振天道：“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至少见了自己想见的人，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此生不留憾事，足已。”

    小方道：“可是你想见的人已经嫁给了王星，她已不再是你心中以前的上官燕了。你未到江浙，她还能安心的生活，如今的她听到你的消息却如坐针毡，你毁了上官燕的生活，你不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吗？”

    林青冷笑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眼看着情同手足的小妹被逼迫下嫁给不喜欢的人，非但不出面制止反而颠倒黑白，真的枉费振天对你的尊重。”

    小方的脸瞬间阴了下来，低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们兄弟间的事何时轮到一个外人插手?”

    高振天道：“不管怎么说，小燕陪伴了我们十多年。纵然我高振天有千错万错，但实不该把她牵扯进来。你也不应该眼睁睁的看着她跳进火坑。”

    小方道：“王星虽然不是善类，但对小燕的感情不错。我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高振天的脸上有了一丝哀愁，轻声道：“也许你是对的，至少小燕不用跟着我亡命天涯。”

    小方道：“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肯定也能猜到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了。”

    林青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小方道：“高振天活着，上官燕就不会安于现在的生活，王星看着上官燕整天为高振天担惊受怕心里自然就会不舒服。”

    高振天道：“所以我必须要死。”

    小方点点头道：“所以你必须得死。”

    林青的手突然握紧了刀，随时准备出手。

    小方看着林青笑道：“你很在乎她？”

    林青道：“朋友之事就是分内之事，你这样的人很难懂的。”

    小方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林青道：“纵然不敌，也是要尝试一下的。”

    小方道：“想不到高振天一个快要死的人居然还有人帮你，你真是艳福不浅啊。既然你已经有了新欢为何还要去寻旧爱？在你离开江南的这段时间上官燕尚能与王星相安无事的共同生活，但自从听说你要来，她几乎整日以泪洗面。她本来就体弱多病，没有太多的时间享受剩余的时光，你为何就不能让她安心的活下来，让她开开心心的度过残留的生命？”

    高振天紧握酒壶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这是他心头的一块伤疤，未愈合又裂开。

    小方道：“你想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到来只能让她的处境更加危险。她只是一个女人，她应该拥有其他女人所拥有的权力，不管你以前有多么爱她，可是现在她已经是王星的女人了。一个女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归宿，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小方的话依然刺耳：“上官燕虽然是你的未婚妻，可是你已经没有能力保护她了。作为一个男人，连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的能力都没有，何谈什么情爱。假如你不为上官燕考虑，你大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但是她跟了你注定会一世流亡。你是一个刀客也是一个江湖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必须离开她。”

    小方继续道：“你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在你生命的某一天，你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你没有资格再去爱她，哪怕你有多么的不舍。你对她的爱越浓烈，她就会越痛苦。”

    小方的话犹如刀子一般划在了高振天的心头，难听却真实。高振天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哐”的一声酒壶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高振天看着酒水从葫芦中流出，心口一阵剧痛。仿佛酒壶里流出的不是酒，而是自己那早已不忍直视千疮百孔的灵魂。优雅已经不再，坚强的双腿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本来泛着红晕的脸颊此刻早已煞白。

    小方说的是对的。

    林青用力扶住了高振天，低声道：“你若不坚强，今日就是我们的死期。”

    可就在这一刻，只听一声破空鸣响，小方的刀瞬间出鞘。锋利的刀身散发着寒光，一流的身手宛若离弦之箭一般笔直的刺向了高振天的咽喉。

    好快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