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冬天不仅寒冷并且格外的漫长。

    蔚州城外，代王城下。高振天已经明显站立不稳，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慢慢的渗了出来，仿佛一朵盛开的红莲。青龙刀在他手上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青色的光芒，刀尖之上还挂着丝丝血迹。他努力的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将要倒下又努力站起。

    方忠正的刀还在手中却再也不能握刀，柳枯竹看了一眼断了右臂的方忠正，低声道：“你先下去休息，我来修理他。”

    方忠正黑着脸，怒吼道：“你他妈的给我走开，我的右手虽然没了，可是我还有左手，我一样可以杀了他。”

    上官青云道：“小方你先下去，我们没必要再做无畏的牺牲。倘若你不负伤，以你的能力杀掉高振天绰绰有余。对付高振天我们已经损失了好几个兄弟，但是现在我不想再失去你。”

    柳枯竹的刀锋一转指向了高振天，厉声道：“我燕京十三太保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伤亡，我们一路走来向来是掌控别人生死，但是今日你却杀我六位兄弟。我本不想再杀人，可是你却步步紧逼。不杀你不足以平息我的怒火，不杀你不能告慰我兄弟的在天亡灵。所以你今天必须要死。”

    高振天笑道：“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杀我也是你们的职责所在。你大可一刀要了我的性命，又何必做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若非是我，别人还以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呢。”

    柳枯竹道：“其实你本不用死的，倘若当日你归顺于魏大人，也许我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朋友。”

    高振天道：“人各有命，也许我的命运本该如此。”

    柳枯竹道：“你说的不错，当今世上能让我们兄弟欣赏的人不多。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虽说死了有点可惜，但你命该如此，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高振天看着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柳枯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七岁练刀，八岁杀人，经历过无数次的血雨腥风，和死亡有过多少次的擦肩而过，本以为早就看破了生死，可真正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程，他还是感到了死亡的恐惧。柳枯竹的刀闪电般出手，高振天提刀阻挡，但是仅仅一个回合，高振天便倒了下去。他努力的想站起来却又无力的倒下。他生平最讨厌下跪，可是屈膝偏偏在此时纠缠上了自己。柳枯竹低头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高振天，长刀哐的一声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然后手腕一压，鲜血从高振天的脖颈流了出来。

    柳枯竹眉头一皱低声道：“你难道真的不怕死？”

    高振天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淡淡道：“人终会有死的那一天，但是还不至于看的那么重。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的路不会好走。我是一个浪子，对生命从未有过留恋。我曾经想过无数种死法，却唯独没有想到如此凄凉。”

    柳枯竹道：“你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确实难得。说实话，我真的不忍心杀了你。”

    高振天道：“阁下最好莫要对我说出这样得话，我实在承受不起。”

    柳枯竹道：“哦？”

    高振天道：“听惯了太多的真话，唯独阁下的话让我作呕。”

    柳枯竹道：“死到临头还做口舌之争，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高振天道：“临死之前能看到你们惺惺作态，带着微笑离开又何尝不是人生一件快事。”

    柳枯竹咬紧了牙，恶狠狠道：“三十年前我们杀你父亲未能如愿，三十年后的今天能将你斩于刀下也不失是人生一件快事。姓高的，你记住，我今天如果让你死的太舒服，算我对不起你。”

    高振天笑道：“东厂鹰犬杀人诛心，江湖之中人人皆知，今日落到你们手里我早已想到了我的结局。只是在临死之前你们能否让我明白一件事情？”

    柳枯竹道：“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和我们说话的资格？”

    高振天道：“就算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心结。”

    上官青云道：“让他讲。”

    高振天道：“我一直搞不清楚你们究竟用了什么高明的方法让我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就成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人，甚至颠覆了我的前半生，为江湖人所不耻?”

    上官青云道：“这三个月你从未离开过科尔沁大草原，怎会知道你已经成为江湖笑话了？”

    高振天道：“扬州知县是你们杀的吧？还有那个林不凡？”

    上官青云道：“不错，他们确实是我们杀的。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提此事，我也会告诉你的。黄泉路上糊里糊涂的走完让我们心里也不太好受。”

    高振天笑道：“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你们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们这样处心积虑的对付我，为何要杀掉其他无辜的人？”

    上官青云道：“扬州知县，扬州林家都是江浙望族。扬州知县林若溪乃是扬州城内人人爱戴的父母官，借你之手杀了他更容易让你身败名裂。扬州林家是富甲一方的慈善之家，挑起你们的矛盾也是不二的选择。你要知道，为了对付你，整个朝廷可是付出了不少的精力。”

    高振天道：“为了区区一个高振天，你们不惜杀害一方好官。陷扬州百姓于水火之中，看来这个朝廷也要到头了。”

    上官青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改变不了朝廷的做法。要怪就只能怪你锋芒毕露生不逢时。”

    这时柳枯竹左手一挥，然后一个人走了过来，在高振天的面前站下，轻轻的拉下了面巾。就在他拉下面巾的那一刻高振天才明白了过来，这个人居然拥有一张与自己酷似的脸庞。

    高振天苦笑道：“为了对付我，你们真是煞费苦心。现在所有的心结都已打开，对于我来讲，死亡也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柳枯竹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所作为混出一个名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虽少年得志满腹经纶，有着绝对的精彩和浪漫的身手，但在朝廷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小兄弟，行走江湖不易，你年纪轻轻能够有如此修为属实不易，作为一个江湖人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同时也为你感到悲哀。我们本不想杀你，但又不能不杀。因为只有你死了才能避免更多的人去死，人活一世，能够有人铭记也是一件幸事。高振天，你死的不冤。”

    黄泉路上有人相伴，现在死去高振天确实不冤。可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又想这么快就离开这样的花花世界？高振天已经虚脱的身体晃了一下，想站起身来却又倒下。也许这次真的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无力的闭上了双眼，脑海中浮现出了乔宇，伯光伯洋还有乔可儿的模样。乔宇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而生气？伯光伯洋会不会因为自己负了可儿的一片痴情而恼怒自己？乔可儿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还有那个林姑娘，她到最后能不能知道谁才是真正杀她家人的凶手？她会不会嫉恨自己一生？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划过，视线也慢慢的模糊起来。他彷佛看到了死亡之神正在向自己招手，爹娘在远处冲自己微笑。他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拉住母亲的手却怎么也碰触不到。当初自己从死人坑里爬出来活到现在确实不易，却没想到死的时候居然如此简单。

    柳枯竹的长刀已扬起，寒风中夹杂着破空的刀声冲着自己的脖颈砍来，高振天缓缓的倒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就在长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身影飞奔的声音，人群中突然一阵嘈杂，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