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之心景
繁体版

第六十七章 难忘今宵

    快一个月没回的家些许变了样,书房里多了她的写字台和书架,为此书房的布局和家具作了调整。设计找人做的,但东西他自己整的卫生也是他自己搞的,他不想全都假手于人。一边要准备给她的惊喜,一边要准备演奏会,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明城看她,真的不是不想去。她说她明白,她也想在出租房给他弄张写字台,被他抢先了。

    她请了一天的假听他晚上的演奏会,早上从明城出发十点多到家。午饭他做,把青椒、胡萝卜、蘑菇、鸡肉、虾干和皮蛋切成丁炒了一锅饭,蒸条鲈鱼,再用菜蕻干冲了碗汤。菜蕻干最早是母亲给她的,他说小时候吃过,有印象,见他喜欢吃她自己又在网上买了几包。她只知道往菜蕻汤里放盐和麻油,他会加点番茄酱提鲜。他对做饭并不是一窍不通,除了意面他的炒饭也很老道,她意识到人和人对“会”和“不会”的判断标准不一样。

    母亲说他来问过情况已经知道了,一开始他没提,吃了几口饭说:“我打算别墅那边也调整一下,你看要不要弄个儿童房?”

    “我本来想见了面告诉你。”

    “我知道,这种事你也瞒不过去。”

    “我没想到……我只想和你两个人过。”

    “心里还是会难过吧?”

    骆思洁说她现在可以安心要孩子了,有门面没负担,这是绝佳的育儿环境。

    “要不要我也去做个检查?”他问。

    “没事,过两天我去查个黄体功能,估计就这问题。”

    “结果出来了马上告诉我。”

    “嗯——其实查不查都一样。”

    “要么说我有问题,染色体异常,平衡易位携带者。”

    “没有检查报告我爸妈未必相信。就算你有问题也不能排除我没问题,怀不上你有一半的可能,怀上没了大概率是我的责任,不给我查个结论出来我妈不会放心的。”

    “我陪你去吧,晚上一起吃饭,我找家餐厅。”

    “你有空吗?”

    “在国内就有,你到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

    “其实我难过的不是孩子没了。如果我们不能生活在一座城市里有了孩子又怎么样?”

    “你不想要孩子是因为我们两地分居?”

    “我难过的是我不在汕海。”

    “谁说你非得在汕海?”

    她联系了曾凯,想问还有没有她的位子,曾凯告诉她自己要去南江新建的当代艺术博物馆当馆长了,还没公示。他们随便聊了几句,她想问的没问。“领导找我谈话了,想提我当主任,先听听我的想法。”她说。

    “当,你们领导有眼光。”

    “你大部分时间不在国内,我一个人在汕海也没意思。”

    “我知道。”

    “我不是在怪你,我们都不可能一步到位,我不可能马上来汕海,你也不可能马上把重心转到教学上来,我们都需要一个过程。我就是不知道对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来说这种‘过程’是不是必需。”

    “你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头脑发热做出各种冲动的决定等劲儿过了各自后悔互相埋怨?”

    “你可以说真正的爱情不是失去自我而是尊重彼此,但那是真的吗?”

    “在你的认知里相爱就是两个人抱团抽风?”

    “那不是规定动作?”

    “那是一时的狂热,你知道所谓的爱情只是一个剧烈的生化反应,持续不了多久。”

    “走到最后的都是亲情接棒激情?”

    “都是冷静的,想清楚了再走,这样才不会后悔。”

    “想清楚怎么走对自己最好,给自私画上理智的皮。你上次说我什么也没为你做,我看看到现在我还是什么也没做,明城到汕海这么点路我也过不来。”

    “你是不是觉得过来对不起你爸妈?”

    “也许我一直拿爸妈当借口。”

    “要是那样问题就严重了。”

    “可不是。”

    “你到底怎么想的?”过了一会儿他问。

    “我想,正常情况下你和主任的位子我都想要,当了主任在汕海找好工作也许能容易一点点。”

    “头等青年靠运气,二等青年靠关系,三等青年靠本事,四等青年靠努力,五等青年耍文艺,六等青年打游戏。”

    “你还不如我。”

    “这个家就靠你了。”

    “如果这个家需要我别的我都可以不要。”

    “你爸妈也不要了?”

    “他们会理解的。”

    “我是大小便失禁了还是缺胳膊少腿了?”

    “呸呸呸!”

    “想都想了还怕说出来。”

    “我没想!”她想的是如果他真的陷入公关危机事业受创她会陪着他,能不能帮他走出低谷不知道,只知道那时别的都不重要了。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她的爱轻易看不出来。“我想的是你好不好我都在,你好我做点自己的事,你不好我二十四小时陪着你。”

    “你不用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你不好我怎么好?”

    “我哪里不好了,你自己瞎想八想咒我。”

    “你一年十个月都在外面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好不好?”

    “我还以为你没意见。”

    “我不是有意见,你的工作就这样,要不是疫情你也不会不回来,我理解,但我要适应一下。”

    “你会想我吧?”

    “我会瞎想八想。”

    “没事的,我什么样去的就什么样回,和以前一样。”

    “以前是以前。”

    “那说以后,毕妈要自己干了,后年我的合同到期我就和毕妈签,自由了。”

    “真的?”

    “明年是最后的疯狂,过了明年翻身农奴把歌唱。”

    “别高兴得太早,在其位谋其政,毕妈当了老板想法会变的。”

    “先合作看看。”

    “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你是不是更开心一些?”

    “不用过初五我会更开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初四去你爸妈那儿,初五我自己回来。”

    “我要去送你。”她会从机场直接回明城,空空的家没过完的节,她不喜欢那种凄凉。她喜欢每个他在汕海等她的星期五,随后的星期天注定是痛苦的,一早醒来开始为下午的分离做心理建设。急急忙忙的晚饭要在五点前完成,他要她天黑前出发。

    眼泪啪嗒滴在碗里,落下一颗牵出一串,她连泪带饭舀进嘴里。他夹了块鱼腩给她,他不吃鱼肚子,鸡鸭鱼肉公认的优质部位他基本都不吃,只有当她实在吃不下了他才接盘。

    (分隔符)

    休息室有架立式钢琴,他没开的矿泉水留在钢琴上。她坐在沙发上背包放在腿上,包里有两根香蕉,一根中场休息时他吃,另一根备用。演出前他不吃正餐,她跟着他来以前只吃了一片吐司抹芝麻花生酱和两块清蒸鸡胸肉蘸椒盐粉,两个小时过去了她不觉得饿。毕妈坐在一把椅子上看手机,他刚讲完电话回来,进门的时候瞄了她一眼正好被她看到,气氛不大自然。

    听不到舞台,房间似乎有隔音效果。她要是能弹琴就能在这里和他一起弹,上半场肖邦拉赫玛尼诺夫斯克里亚宾,下半场《迪亚贝利变奏曲》,返场一次,也许弹莫扎特。刚才她把他送到侧台,应该说她跟着他和工作人员走到侧台,上场前他给了她一个微笑,她自豪地看着他在热烈的掌声里走到琴边,鞠躬,坐下,稍事酝酿,“一个音下去感觉就不一样”。她觉得那是因为他的琴声里有种自信,不管是强音还是弱音他都能弹出一种横扫千军的气势,向全世界宣告“我来了”。即使听他的现场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平常事她依然会被他震撼,他会把她从麻木里拽出来,哦,他是在弹琴不是弹棉花。她回来的时候毕妈还在门外打电话,过了今晚他就暂时不是他的经纪人了。

    “别紧张。”毕妈刷着手机说。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像在候诊,她也在想要不要去别处转转,从演职员通道出去,来的时候七弯八拐的路线她记不清了但她想自己不至于迷失。

    “我是不是应该去观众席?”她问毕妈。

    “坐哪里不重要。”

    “什么重要?”

    毕妈抬起头对她说:“我不是针对你。”

    “你是为他好。”

    “沈歆不会照顾人,你能做的比她好吧?”

    “我尽我所能。”

    “你在明城他在汕海?”

    “我们能处理好。”

    “我不怀疑你们的决心。”

    毕妈没说“但是”她也不问。毕妈说:“你帮我催催他,布八已经改了两年了,我还等着他的首演。”

    “他说改不出来。”她说。

    “那个时候雄心万丈,现在说判断错误。”

    “你说我们?”

    毕妈答非所问地摇摇头。“我知道他救了你。不是说你是为了报恩,但你对他的感情不可能不受这件事影响。”

    “是又怎么样?”

    “这是好事儿,我觉得,你对他的感情有落脚点,更稳固。”

    “你说他对我的感情不稳固?”

    “他为什么喜欢你?因为爱情,对吧?爱情管醉不管饱,爱的时候不求回报爱情走了秋后算账,我为你做了这些你为我做了什么?感情是靠等价交换培养出来的。”

    “我心存感激当然会对他好。”

    “希望他能看见。”

    “你要我做全职太太?”

    “不是我要什么,我和他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他能遇到一个想结婚的人不容易,真的。你要是重视他对你的感情就得抓住了,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有什么也不能对我说。我就是友情提醒一下,你是个好同志,上次我让你劝他的事没给我卖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卖?”她明知故问。

    “卖了我早就不是他的经纪人了。”

    “他会后悔的。”

    “他还没有因为和谁分了后悔过,就算有例外那个人肯定不是我,也许是你,不过我真不建议你试。”

    “你是来刺探敌情的吧,沈歆没死心?”

    毕妈笑了。“我也没有。”他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想了想开始弹起来,像是格里格的抒情小品,琴声有些僵硬,旋律依然动听。

    “你会弹琴?”她问。

    “业余水平,给钢琴家做经纪人总得懂点音乐。”弹完毕妈转过头来说:“至少提醒他熨下衣服,他总是忘记,以前都是我帮他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