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之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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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事不过三

    骆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担心错了吗?她不想被无中生有因为他们不是一辈子在一起,就这一次。他拍拍屁股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在那里没人会在意她这个插曲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她却要留在这里解释“这一次”。也许他太无聊了找点乐子,也许他见多了人中龙凤想换换口味,也许他喜欢用艺术家的眼光在腐朽中寻找神奇。也许他的动机很单纯很原始,但那也会过去。她的路是和某个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结婚生子,感情可以培养,不需要无话不谈只要相敬如宾,不需要走进彼此的内心,因为他们活在柴米油盐里。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永远都不知道她差点没命,他们的婚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的食欲不会因此而减退,他的话题不会因此而改变,他的自负不会因此而懈怠。说到底人只为自己活着,别人都是陪衬。

    “你都没怎么吃。”男人说。

    “我不是很饿。”她说。

    “我知道,怕胖。告诉你啊,吃没错,错的是不会吃,吃的合适那就是一种享受。任何事只要合适它就是OK的。我在公司就经常说,什么是人才?任何人,不管他学历怎么样智商怎么样,只要在一个适合他的岗位上他就是人才。一个开车的你让他去管人,一个管人的你让他去管门,这不乱了嘛。开车的就开车,管人的就管人,管门的就管门。我管公司就一条——因才施用,下面人做的开心公司也好。”

    她礼貌地笑了笑,男人说的不无道理,但不是她想听的。

    “你会做饭吗?”男人问她。

    “会做简单的。”

    “什么样的简单的?”

    “番茄炒蛋,清蒸鱼。”

    “其实你会做番茄炒蛋就会做韭菜炒蛋、青瓜炒蛋、虾皮炒蛋、木耳炒蛋,会做青瓜炒蛋就会做青瓜炒肉、青椒炒肉、山药炒肉、扁豆炒肉、土豆片炒肉,万物皆可炒,只要融会贯通,菜色可以越来越丰富,简餐可以变成大餐。我这个人很实在的,没什么讲究,就是对吃的有点要求,食材、味道、卫生还有用餐环境都要好,餐具也要好,起码要有牌子,别以为白色的餐具就没毒,釉不好铅镉也超标。其实像这种五星级酒店也是听名声的,我朋友做酒店的最清楚。最安全的还是自己家里,自己做的最放心,你说是不是?”

    “你一定很会做饭吧?”

    “还可以。不过我是那种做了就没精力吃,想吃就没精力做的人。对我来说做和吃是两个过程,不是说吃是做的结果,做菜要投入品尝也是,思想都要高度集中。我这个人做事很专注,一次做一件事,现在创业就一心一意创业,我爸妈也很支持我,家里的事都不用我管。我想等他们年纪再大一点公司根基也牢了,我就专心研究做菜,烹饪真是一门艺术,国内所有的米其林餐厅我都去过,国外也去过一些,日本那个寿司之神知道吗?米其林三星大厨,一生只做一件事——捏寿司,他的餐厅根本订不到位子,我那次好不容易……”

    话题在“你”上短暂停留后又回到了“我我我”。这就是母亲为她物色的未来老公,大她七岁,外贸公司老板,父母都是公务员,家庭条件不错,也没把自己吃成球。听听介绍看看样子除了年纪大了那么一点点真没什么不好,站在母亲的角度她可以接受他,站在自己的角度她不想做他的厨娘。这不是她想坐在一起吃饭的人,更别说为他做饭了,如果母亲非要包办她的婚姻最好替她找个能做好饭等她回家吃的人。

    “我不是很喜欢做饭,”她抱歉地说,“我——”

    他随服务员走了进来,目光掠过房间落在她吃惊的脸上。男人回头去看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门边有张两人桌,他坐了下来侧对着她。

    “认识?”男人问她。

    “看错了。”她拘谨地说。

    他们在一个看似私密的小厅,五张餐桌,算上他坐了三张,她能听见他向羞答答乐滋滋的服务员妹子要了海鲜饭和菌菇汤,他当然也能听见他们说话。

    “你不喜欢做饭?”男人问她。

    “我是说我做不好。”

    “做不好可以学,你有基础没问题的。什么时候来家里尝尝我妈的手艺。”

    “你妈挺年轻的。”

    “我妈买菜做饭也很累的,所以我给她买最好的保健品护肤品。我除了吃自己花不了几个钱,钱都用在家里人身上。”

    她朝他偷瞄了一眼,他在看手机。“你是个孝子。”她对男人说。

    “百善孝为先,做人最起码的。”

    “你和父母一起住?”

    “我自己有房子,两百多平,朝向采光都很好。”

    “你自己买的?”

    “对,我说了算。你一直留短发?”

    “以前留过长发。”

    “我个人觉得长发很美,‘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他起身走了出去,她听见他在门口对服务员说“把饭送到我房间”。

    “你知道肖煜吗?”她问男人。

    “弹钢琴的那个?”

    “明天晚上他在我们馆有个独奏音乐会,在三楼的露天平台。”

    “在博物馆开音乐会?”

    “钢琴没办法从馆里面走,要用吊车直接吊到平台上去。”

    “这么麻烦,应该去音乐厅。”

    “他们这种人想的和我们不一样。”

    “我小时候练过毛笔字,没练几个月就上电视表演了。”男人敷衍了她几句后又把话题拿了过去。“明城电视台那时候有个《七色光》节目你知道吗?”

    “现在也有,在少儿频道。”

    “我以为早停了。”

    她的手机响了,陌生的“XY”来电。

    “说你朋友在派出所你要去接他。”

    “派出所?”

    “对,派出所,我不想让你的朋友进医院。”

    “行,我马上来。找您是吗?”

    “这就来,谢谢。”她对着挂机后的‘嘟’声说”。“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我朋友在派出所我要去接他。”她对男人说。

    “你朋友怎么了?”

    “真不好意思,这顿我请。”

    服务员告诉她刚才那位先生已经把账结了。

    “结了?一共多少?”

    “他说如果里面那位先生问起来就说是你结的。”

    “一共多少?”

    她随服务员来到收银台,男人没有追出来阻止她付钱或者说我送你过去。

    (分隔符)

    他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果然是她,还是上午那身。

    “我把饭钱还你。”她的声音不等门开全挤了进来。

    “他们怎么能随便透露客人的房号?”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印着酒店LOGO的信封说:“你点点。”

    “你真请他吃饭?”

    “提前走是我不对。”她把信封放在地上倚着门框。“谢谢。”她对他的脚说。

    “能陪我吃饭吗?”他问。

    “我吃过了。”她犹豫地说。

    “我知道。”

    她又捡起了信封,他让到一边,她走近房间把信封放在写字台上他的晚饭旁。

    “你可以坐那儿。”他示意窗前的沙发床。“陪我坐会儿。”

    她背着包坐了下来。他也坐下开始吃饭,她看着双人大床一声不响。

    “这是你第一次相亲?”他问。

    她应声转过脸来。“不是。”

    “你多大了?”

    “二十七。”

    “还年轻。”

    “这是市里给你安排的酒店吗?”

    “我自己找的,他们不知道我今天过来,我从你小姑家出来看见这家酒店。这地方是你定的吗?”

    “不是。”

    “我们挺有缘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打了你们对外公布的那个联系电话,‘骆佳吗?你有个快递到付’,接电话的姑娘说她不是骆佳,我就向她要了你的手机号码。”

    “那笔挺贵的。”

    “一个活动的伴手礼,放我那儿也浪费,我又不签名。”

    “为什么?”

    “今天要了你的签名明天就把它扔在一边,我不想成为鸡肋。”

    “合影可以?”

    “我不能不近人情。你真的想要我的签名?”

    “其实我是替我小姑要的,她很喜欢你。”

    “你不喜欢?”

    她低头不语,他在她的沉默中细嚼慢咽把饭吃了。

    “喝咖啡吗?”他问。

    “不用了。”

    他走到门边的茶水吧前。“想走吗?”

    “我不明白。”她说。

    “不明白什么?”他拿起酒店准备的《咖啡机操作指南》,胶囊机,他用过,第一步显然是插上电源。我也不明白,他很想告诉她。

    “你知道的。”

    “你哪里不好了?”他拉开抽屉看到了胶囊,就一条,哥伦比亚,没得选,不是说真有什么可选的。

    “我会永远留在这里,而你早就不属于这里了。”

    “谁说你要永远留在这里?”

    “我想留在这里。”她坚决地说,“我是北大毕业的。为什么我不留在北江?谁不想留在北江?我要是留在北江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在哪里不是工作?现在这样我觉得挺好。”

    “你学什么的?”

    “英语。”

    “我以为你学新闻。”

    “我小姑学新闻。”

    他打开了门。“看样子我找错人了。”

    她起身走了过来,在离他一两米的地方停下问:“你还会弹《爱之梦》吗?”

    “你小姑喜欢?”

    “你只在琉森弹过一次现场。”

    “我知道。十六号你买票了?”

    “买了。”

    “到北江了给我发消息。”他不抱什么希望,她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调侃。

    她走后他想起来她的伞还在他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