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琢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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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煮酒论天下英雄

    冬月十四,晴。

    冷风少有的披上初阳,熨烫万物以做金铜,落而舞雪,点点纷飞梨花飘。

    雪是极冷酷的,雪是极温柔的。

    不冻湖上未曾结冰,只有一叶孤舟漂游而来,徘徊在岸边,飞在水上、飞在寂寞上。

    船头坐着人,人旁边撑着杆,杆下流淌着水,却安静,安静非常。

    船内有一小壶,燃着柴火咕嘟滚着酒,酒只翻来覆去,有丝丝微香流出。

    人转身入船内,提壶离火,又使一碗湖水熄了柴火,让冷风自船尾贯通船身而过,却未曾见他裹紧身上的棉袄。

    待到风停,有一人已在不知不觉中踏在舟尾,孤舟随之微微下沉,直到那人坐下,略有晃荡的孤舟方才停稳。

    那摇船的人背着身子,似乎是在对船尾的人道:“史生,数月未见。”

    船尾的人赫然就是当今江湖大名鼎鼎的千知门门主,千知人史生。

    千知门这藏身与黑暗中的门派已在不知不觉间渗透了各行各业,精通各路门道,又有官家与匪帮的勾结,已然暗暗有成为天下第一门派的趋势,只可惜千知门的永上不得台面,最终也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罢了。

    史生道:“嗯,我们已是数月未见,不知信使先生近来可好?”

    而船头的人正是信使行无疆,他近来已在中原销声匿迹,只有沿河北上的地方,才有着他的消息。

    他依旧在做着信使,依旧在帮人送信,只是并不来往中原,也并不在中原活跃。

    行无疆道:“江南几度梅花发。”

    史生接道:“人在天涯鬓已斑。”

    史生又道:“先生可还知,中原有了些什么事?”

    行无疆给自己斟满酒杯,杯尚浅酒尚温,他抿了一口,道:“知道些许。”

    史生自怀中取出一壶酒,揭开壶口灌入喉头,松开酒樽方才听他道:“近来,中原的事情很多,很多很多。”

    见行无疆默不作声,史生又道:“先说说赵无忌吧。”

    行无疆道:“好。”

    史生道:“赵无忌在八月十五的决斗后回到了大风堂,并迅速与早有准备的司空晓风一同组织大风堂弟子,接下群龙无首的霹雳堂的大部分地盘,一口气将大风堂扩大了近一倍。”

    “而在接收霹雳堂子弟后,赵无忌令大风堂子弟不得擅自侮辱、打杀霹雳堂人士,博得了不少美名。”

    行无疆道:“赵无忌已是极机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史生点头,接着道:“随后在与卫凤娘再举婚礼后,他秘密寻得我们千知门,需要让我们寻找两个人。”

    行无疆道:“我已能知道是谁。”

    史生道:“是,没有出乎先生您的所料,正是雷有德与曲平。”

    史生又道:“雷有德已是死无全尸,他所带去的霹雳威力之大,几乎无可想象,唐缺与上官刃带去的数十人里,竟无一人幸免。”

    行无疆道:“但我还知道,唐缺还活着。”

    史生道:“是,唐缺还活着,他只顺势借自己被炸伤的借口,藏入花园再不见人,实际在做些什么,我们亦不得而知。”

    行无疆顿了些许,突然道:“雷有德是位怎么样的人?”

    史生也突然滞涩了,他的脑袋里在慢慢回想着,随后他终于道:“是位为父报仇、不择手段的奇人。”

    行无疆摇摇头道:“你看错了。”

    史生道:“那便是位绝不贪生怕死,也不在意任何人性命的枭雄。”

    行无疆道:“对也不对。”

    史生道:“先生,在下愿闻其详。”

    行无疆道:“他是位聪明绝顶,且已经达成自己目标的枭雄,他的狠辣与手段,我虚长些年岁,然从未见过如他一般的人!”

    行无疆又道:“他喜权利,却也暗中担心着一件事。”

    史生问:“什么事?”

    行无疆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不能败,若他败了,他所带领的组织,他的所作所为,都会被后世的人认为是错误的、被否定的,他的名声也绝会被刻在耻辱的柱子上,绝无下来的可能。”

    行无疆又道:“他并不觉得自己是霹雳堂的一份子,相反,他深刻恨着霹雳堂。”

    史生没有言语,他已想象到发生什么事情了。

    雷有德自一早,就想把已经失去了雷震天的霹雳堂送入坟墓。

    为此,他夺权布局,暗中勾结唐缺与赵无忌,将霹雳堂的人送往唐门去死,再与唐傲约战,给赵无忌一个接收霹雳堂的舞台,无论赵无忌是否如那日一般行动,他都绝不会亏损。

    而他本人,却直接潜入唐家堡,抢在一切发生前,将自己与自己的秘密一同炸死。

    如此这般,他的身前名便是:聪明绝顶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虽如此却依然带领霹雳堂复兴。

    在他死后数十年,他便会有身后名:替父报仇伟大孝子不惧生死,若非赵无忌不讲信义便可领得霹雳堂再建辉煌。

    他会成为被称颂的人,会成为被惋惜的人,可却无人知道,是他亲手将局布下,为的就是利用一切,将霹雳堂杀死,自己再得一份名声。

    行无疆看着发愣的史生,道:“枭雄皆如此,许多人注意着自己生前的名堂,却忘记了身后的事情,或许只有那些对权利极敏感、对权利极喜爱的人,方才能懂得他所做的一切。”

    行无疆又道:“还有一人,曲平。”

    史生终于回过神来,擦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再饮下一口酒,让酒在自己的胃里暖和起来,他方才道:“曲平没有死,在唐家堡被袭击前,上官刃把已经失去了一手一腿的他放走了。”

    行无疆道:“上官刃早已知道自己会死,所以他当然不会让大风堂的人死。”

    史生点头,道:“曲平没有回去大风堂,而是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大风堂的赵千千已在一月前独自一人策马寻曲平去了。”

    行无疆叹道:“如此也好。”

    史生道:“唐傲在听到唐家堡内传来爆炸的声音后,放弃了决斗离开,随后清剿了唐家堡外残余的霹雳堂子弟,宣布唐家堡不日将闭门,不再待客,至今已有数月之久。”

    行无疆道:“他的路还很长,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史生道:“近来,柳枝的名声也逐渐高了起来,他与唐傲一般,一剑一人败敌,四处转战天下剑客,至今未曾败过。”

    行无疆将酒杯倾泄而空,甘露滴落时,他道:“如此便很好。”

    史生的双眼看着行无疆,一字一句道:“那您呢?先生您要做什么?”

    行无疆道:“你已来寻我,我也已待你,你还问些什么?”

    孤舟漂游,已有水波荡漾。

    古人有云,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江湖,亦只是众生相的一种。

    如此众生如此江湖,又如何不能有孤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