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

    天乱了。

    苍郁青葱自大地而起，至穹窿而落，罩着天地间一切的神色，再将一切都裹挟在自己的怀里，安抚着。

    茫茫陆上茫茫焦土，空气中此时弥漫着的却是人心的冷，人血的热。

    令人不安，也令人欢喜。

    喜欢血的人，并不一定是喜好饮血杀人，他们也许只是想要见到，只是见到便已欢喜至极。

    将那些死去的勇士、死去的战士们当作玩物当作余兴节目来看待，他们就不像是作人了，更像是一具依附人躯壳的鬣狗，嗅着血味和肉味摇头甩尾前来等待。

    看究竟是唐家的血被眼前的狮子放完，还是霹雳堂的肉被巨鳄给咬碎剩些骨渣。

    在层峦叠嶂下支着一竹棚，竹棚上盖番破布，破布底下撑起三两桌椅，椅子上坐着寥寥几人，正饮着辣酒吃辣椒，还讨了几串辣椒串用手攥着，委实是辣得过瘾、辣得通透。

    这家就搭在山下的歇脚处是两个人开的，一个汉子一个妹子。

    汉子是生汉子，扎实有力；妹子是老妹子，年老色衰。

    有人的地方，当然就会有人说话，于是有人开口道：“今个天气不热。”

    马上就有人接口道：“的确不热。”

    “那霹雳堂是不是也看准了今天不热，才来寻的唐门麻烦？”

    不知哪个接话的人诚恳而义愤填膺地说道：“当然就是，霹雳堂当然就是这样才会来寻唐门的麻烦，但总归他们是自讨苦吃！”

    山坡边上，时不时就有人坐着滑竿行过山顶，他们是去看孰胜孰负的人还是狗？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

    又是不知哪个家伙吃完了自己碗边的辣椒，有空开口道：“你们知道些别的事情么？”

    “知道什么？能知道什么！”

    “我倒是知道点什么，只看你们想不想听到而已！”

    立刻就有人起哄道：“好汉、好汉子，你只管说，口渴了哥几个请你的酒管够，饿了鲜辣椒随你吃！”

    “哦？这听起来倒是相当好，相当相当好啊。那我便讲些了。”

    寥寥的几人即刻安静下来。

    连老板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人就是这样的。

    不是因为想要去听而听，只是在听的时候，才能稍微让自己去歇息，让自己歇息的时候不会想着自己家里的负担。

    人生有无数个这种时刻，也有无数个歇脚处，有时你不想停下的时候，你的身体却驱使你停下，这时你势必会感到慌张。

    所以才更应该歇下，睁开生活的鞭，在歇脚处喝碗酒。

    很多事情本就是被人用链子捆在人的身上罢了，这些鞭子既抡不起来，也锁不住，只是人把自己锁住了。

    于是那人便顺着大家的意思，说道：“唐门与霹雳堂到底为什么要开战？”

    “霹雳堂用霹雳炸唐家堡！”

    “那也应该是唐家去找霹雳堂，为何是霹雳堂来寻唐家了？”

    “是了，这岂不是说唐门做了亏心事？”

    “对也不对。唐门做了很多亏心事，唐家的人也做了很多亏心事，但你可有见他们理亏？”

    “这倒是为何？”

    “还不简单？让唐门理亏的东西早就被唐门给灭了，所以才上不了门！”

    有人大声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唐门没能把霹雳堂给灭了？”

    “霹雳堂在唐门来之前就来了，你是觉得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赌！赌唐门没准备好！赌唐门在袭击之后会先选择准备！”一位巨汉哈哈大笑道。

    那人道：“是了，霹雳堂在赌，只不过赌也要有赌本，霹雳堂的赌本是什么？”

    很多人都不说话了，这里人本就不多，现在是更加安静，连山间的风都能清清楚楚听见，连山上的刀剑嗡鸣、霹雳震天都听得见。

    但还想说话的人竟还有一个，除去那人和巨汉，还有个伏倒在桌子上酒醉的汉子。

    他面色通红，身材高大，背上负剑，嘴一张一合似在呓语，倒也让人不免有些好奇。

    江湖如何不是醉生梦死？醒了如何，不依然是在梦想，睡了又如何，不依然逃不开这熔炉？

    那人笑了，巨汉也笑了，其他的人也跟着笑了，但笑着笑着他们就走了，丢下了手头上的辣酒辣椒，飞也似地逃窜。

    巨汉先开口道：“再来一碗，不，两碗辣酒，一碗我的，一碗给那边睡觉的大少爷！”

    巨汉转头又对一开始说故事的那人道：“看起来你虽然已找到了我，但似乎那些人都认出你是谁了。”

    那人笑道：“我也猜到了你必然会来，而且你一定会来这里，但我没想到他也在。”

    醉酒的人喃喃道：“有些事情我也想不到，有些地方我也想不清楚。”

    巨汉道：“那信使，你就先去送信吧！”

    一开始说故事的那人赫然就是行无疆，而那巨汉的身份也当然就是轩辕一光！

    但醉酒的人是谁，为何还趴着了？

    行无疆准备上前寻那两位老板，他们站在原地，似已愣住，但待到行无疆靠近的瞬间，男子的拳赫然已出手！

    这拳迅如疾风，朴实无华却是大巧不工，绝对是位外门功底有火候的高手！

    然而这样的高手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支着竹棚了？

    行无疆只闪身躲避，随后轻飘飘的一掌如叶般飘向那男子的脖颈，却在落下前停下，他道：“火候很到家的大洪拳，只是拳中有着太多的情绪，这些很驳杂，虽然极快极重，但却再也没了护身的手段。”

    “碰到高手，你只会死。”

    男子没有说话，只大口喷着愤怒的火焰，倒是身边的那“老妇人”说话了：“他是个还年轻的孩子，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才与我一同前来这地，寻他父亲的仇。”

    老妇人的声音清脆细腻，声调婉转，这可绝不是老妇人应有的声音。

    她只慢慢在这些人面前卸下了她的妆：不太拙劣，但绝不是高人的画妆。

    行无疆道：“卫凤娘，有你的信。”

    那女子赫然正是卫凤娘！那轩辕一光在此处的原因也正是如此，他是在偷偷保护卫凤娘！

    卫凤娘微微一愣，转而微笑道：“还有人给我寄信么？是千千有事情要寻我么？”

    行无疆道：“是赵无忌给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