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琢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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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唐缺

    唐缺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总是醒在温暖的床上,盖着奢华的被子,睁开双眼便可看见洁白无暇的墙。

    墙的外面是暗绿色的砖,砖的头上是暗绿色的瓦,层层遍布、鳞次栉比,从唐缺的房间一直延申,延申到无限远的方向。

    唐家堡给人的感觉是壮观,且庄严、雄伟、沉厚、扎实,像是逐日的夸父,永远不会被击倒。

    然唐缺却给唐家堡另一种谜样的感官。

    他赠与唐家堡的,是阴冷、强权、卑鄙、善变,他让唐家堡不像一座堡垒,也不像巨人,反而像是阴恻恻矗立在秦地的天狼,以喻残贪、以喻小人!

    这不仅仅是唐家堡,还是有着唐缺的唐家堡!

    最近,唐缺的心情很好。

    他从自己的床上翻下,将浑身上下颤颤巍巍的肥肉捋捋顺,愁眉苦脸终于在今日消失,他的双眼放射出耀人的光辉。

    大倌心情好些了,总归是要多吃些东西来养养身子,只是老祖宗近来说过,早饭不宜吃多。

    所以他吃得也只是和之前一样:在茶楼里吃了半个多小时的早点,煎包、葱爆羊肉、虾爆鳝面、金钱凤爪……

    直到吃完满桌子的早点,他才终于停手,用盎满水的铜盆洗净了自己那双白白胖胖的小手,用雪白的丝巾仔细地擦干净自己脸上一切地方,直到油脂一分一毫也看不见为止。

    在他吃饭的时候,有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对面,他没有动筷子,也没有想要陪着大倌吃东西,而大倌倒也不恼火,只是大口咀嚼着。

    唐缺看着眼前的人,约莫是炎热的夏,却身着两件衣物,一旧一新,外旧内新,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只顾着低头喝酒。

    唐缺道:“我知道,有很多大侠都是爱喝酒的。”

    那人道:“哦?”

    唐缺道:“我也知道,喝酒也是要吃食的,为什么你只喝酒,不吃菜?”

    那人的眼睛瞟了一眼唐缺,又咽下一口苦酒后道:“不想吃。”

    听到此处,唐缺的眼睛笑了起来,本就已经是一条缝的双眼此时更如同两个豌豆般大小:“相信我,这里的下酒菜绝对是最好的下酒菜,不比任何人吃得要差!”

    那人却直接回道:“我不怕毒。”

    唐缺道:“哦?哪里有毒?”

    那人道:“我不怕毒,所以哪里都没有。”

    唐缺道:“哦?”

    那人道:“我喝酒不是想吃东西,就如同你一般,扮傻只是一种乐趣。”

    唐缺道:“哦?听上去似乎你很了解我。”

    那人道:“我不了解你。”

    唐缺道:“那你为什么不吃菜?”

    他又问了一个近乎是傻瓜的问题,然而若你真的把唐缺,这个唐家堡的大倌当作傻子来看待,恐怕某一日他就会把你的手剁成人肉包子,你还会笑呵呵地替他数钱!

    那人道:“因为我想喝酒。”

    唐缺道:“吃菜时不能喝酒?还是说这些菜你不想同酒一起吃?”

    那人道:“因为我不想吃菜。”

    唐缺又大喜道:“早说你不想吃菜便是!哪有那么多喝酒的歪理!”

    待到那人把酒杯放下,盏中玉液一扫而空之时,唐缺突然出声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寻你来吗,信使。”

    行无疆不说话,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没有酒他的喉头就干渴到无法发出声音般。

    唐缺道:“我要你替我送一封信。”

    行无疆还是没有看他。

    唐缺接着道:“送给霹雳门的新家主,雷有德。”

    行无疆将眼神重新放回到唐缺的身上,紧盯着这个跟肥腻的五花肉毫无区别的人身上。

    唐缺道:“一封口信。就告诉他,送一封信给唐傲,我与他里应外合杀唐傲。”

    唐傲是唐缺的亲兄弟,一个是唐家的大少爷,一个是唐家的大倌。

    唐家是家族,家族不允许自相残杀!而现在唐缺竟传口信要与雷有德里应外合杀唐傲!

    这是假的吗?这应该是假的!这当然是假的!

    一般的庸才正会如此想,可雷有德不同。

    他并非庸才。

    他越想,就只会觉得这越可能,哪怕只是一个骗局,他也可以赴约。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唐傲就将会死于雷有德手底下。

    如果这是假的,雷有德有信心胜,哪怕不胜,只要他将信息散播出去,唐傲和唐缺的情谊必然会产生裂痕!

    行无疆没有多说话,但他很熟悉雷有德,他知道雷有德必然会应下此信。

    但这与他无关。

    行无疆只道:“好。送信的规矩。”

    见他答应,唐缺又笑了起来,这是他近几日来最高兴的时刻,他的双眼已眯着像根针一般,身上的肥肉颤动着跳跃。

    唐缺伸出他白胖的小手,竟瞬息间跨过巨大的圆桌到了行无疆的面前,准备与行无疆握手:“合作愉快。”

    然在唐缺的手即将握住行无疆前的一瞬,行无疆出现在了唐缺原本所在的位置,将他脚底下酒坛子的封泥揭开,寻了个干净的杯子满上一杯,闷头喝着酒。

    又饱饮一杯酒水,行无疆张嘴说道:“让我在唐家堡里找要送信的人。”

    这就是要求。

    对于唐缺这种人,绝对不能让他去提要求,绝对不可能。

    唐缺挪动自己身子转过来,似乎没了刚刚的灵活,他答道:“好。”

    行无疆用酒杯与酒坛碰杯,又饮了一杯后方才张口说道:“无论是何种毒,我都不怕。”

    唐缺道:“哦?为什么?”

    行无疆道:“海外有奇人,海内有奇书!”

    唐缺道:“怜花宝鉴。”

    行无疆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只又喝了一杯,转身离开了茶楼。

    直到行无疆走后,唐缺的表情恢复了一种思索的模样。

    熟悉大倌的唐家人都知道,大倌通常不会沉思,对于他而言,沉思只是一种阻碍了吃饭时间的不必要行为。

    而如果连大倌都要思考的事情,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恐怕唐家堡无人可知了!

    行无疆不知这些,但哪怕他知道了,也不会去专门应对。

    对于唐缺这种注重利益的人来说,行无疆不能死。

    更何况,行无疆不怕唐缺。

    他也不怕,唐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