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这是雅莉梅拉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她用手揉了揉额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虚无中是没有日夜、四季，更不会有天气变化的。这里有的，只会是那无尽的混浊，翻滚的黑灰色气流。

    她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么耳边传来的滴答声也应该不是雨。发生了什么事？数百年来她第一次遇到异状。想着，她穿好衣服，走出寝室。城堡里的房间大部分都没有窗户，她走到大厅外的走道上，拉开了窗帘——“雷尔！”她惊叫出来。

    窗外，几百年来气流的颜色从来没有这么深。银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眸——在城堡外不远的黑色旋涡中挣扎的的确是她的弟弟雷尔！

    雷尔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正随着旋涡上下转动，漆黑的旋涡中心似乎正放出一股力量将他吸进去……他的面色惨白，眼睛透露出强烈的恐惧。他张大的嘴巴似乎在呼唤着她，向她求救……

    雅莉梅拉忍不住了，她匆匆忙忙就向城堡的大门跑去。

    血石王曾经说过城堡被置于他的魔法控制之下，城堡外的生命体不经过他的允许是无法进来的。雅莉梅拉可以预料大门上一定附着了强力的魔法。当她的手接触到那扇暗绿色的大门时，立刻就感到了一股剧烈的疼痛——一团看起来并不强烈的火焰从门上生出，包裹住了她的手掌。暗淡的火焰灼烧着她的手，并且向她的身体蔓延……

    没有时间多想，她甚至还来不及恐惧，脑中立刻浮现了不久前阅读自书籍的呼唤咒语。她叫出了那块与她融合了有数百年之久的血之母石。这是她第一次使用魔族的法术，怀着焦虑和急切，她使用了它……

    身上的火焰熄灭了，大门被打了开来。疼痛和扑面而来的混浊气流令她的眼睛模糊起来，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来不及考虑如何减轻自己的疼痛，因为她已经听到了雷尔凄厉的叫喊。

    “雅莉梅拉！救我！快，梅莉！”黑色气旋中的小小身躯已经越来越接近旋涡的中心。

    她想喊弟弟的名字，可是才张开口就灌进了满满的浊重气流，潮湿、苦涩、腥臭——总之那感觉令她难受的掉下了眼泪。她将眼睛眯了起来，不顾一切的朝弟弟的所在冲了过去。

    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方法……凝固术，让气流停止旋转——不，那样会将雷尔也凝住；空间转移……虚无中好像不行，要是可以的话血石王早就离开了；飞翔术，飞到雷尔身边……

    她知道自己是飘浮着的，这里是虚无；她脚下的不是硬实的土地，而是气流。她靠法术令自己漂移，努力和城堡保持平行。她终于见到了黑暗海。它波涛汹涌，高高的巨浪接踵而来，仿佛想将它上方的空间吞食掉……气流的翻滚超乎想像的激烈，她在自己的身边制造出了一个深色保护罩，这是连流星都可以抵挡的魔界最高级的防御法术；可是气流的阵阵撞击依然令她感到疼痛，骨头仿佛要被拆散。她头昏眼花的朝雷尔飞去。

    那个黑色旋涡离城堡并不远，可是雅莉梅拉却用了比自己想像的要多得多的时间才接近它。

    时间术。

    她已经想好了。这是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时令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禁忌。时空和时间中，后者更是神上神不允许创始神的子民接触的领域。正因为如此，创始神离开这个空间的时候要带走象征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三棵时光树。

    魔族一向是个大胆的族群。雅莉梅拉在近年来的阅读已经越来越深入，在对魔族的法术有了颇深了解的基础上，她开始阅读他们的禁术——千万万年来，即使是大胆将它们创造出来的魔族也几乎从未使用过的法术。这是魔族中的实力者向创造世界的异空间的神灵们的挑战，他们在理论上碰触了很多被神上神禁止的领域。

    理论，是的，虽然被创造出来却几乎没被使用过。

    一旦使用就会遭到神灵们最严厉的惩罚。

    天界的族群虽然被称做神族，这个神却和创造世界的异空间的神灵们不是同一回事。魔族从来不像人族那样信奉天界的神。魔族崇尚的只是魔界本身，还有就是创始神等那些异空间的神灵们，他们才是真正的神。魔族承认自己是他们的创造物，因此而对他们怀有一定的敬畏。天界的神族实力上和魔族是差不多的，在魔界即使是孩子也不会把来自天界的力量放在眼里。而创始神的同辈们的力量，却是魔族不敢挑战的。

    神族是指天界的族群，神灵是指创始神及其同辈。

    时间术自然是被神灵禁止的法术，绝对的禁忌之术。

    雅莉梅拉已经暗暗的念起了口诀。为了雷尔，她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反正，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了，无止尽的孤寂，看不到将来……她不惧怕死亡或者那些所谓的比起死亡还要可怕的遭遇。

    我要雷尔活下去——她这么想着，双手十指相对，开始施展时间术。她早已发现自己体内蕴藏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她有自信能够使用即使是魔族的实力者也没有十足把握的禁术。

    我不会触犯太多，我只要时间停止片刻，等我将雷尔从旋涡里拉出来就好了，她想。

    淡黄色的光芒逐渐自她掌心发出，很快的将她全身笼罩。光芒越来越强烈，颜色也由淡黄转向金色。灿烂的金光在虚无中第一次出现，就好像是永恒的黑夜中出现了一个太阳……

    雅莉梅拉已经很接近旋涡，雷尔就在她不到二十米处。

    在施展时间术的过程中，她抽空看向雷尔，她想告诉他不用害怕——她看到雷尔在笑。

    二十米说近也不近，她应该不能将弟弟的神情看得如此仔细，连他面部毛孔的收缩都一清二楚。可是她真的看清楚了。雷尔仿佛就在她的面前，轻松的笑着。碧眸没有早先表现出来的恐惧，只有冷酷。

    他不是雷尔！

    雅莉梅拉明白了过来，匆忙的想要停止时间术。这时候的雷尔已经开始变形，很快的就褪去了她弟弟的形貌，变成一团比那旋涡气流的颜色还要深的黑色阴影……

    语言无法描述的撕裂感席卷了雅莉梅拉的全身，力量在一瞬间被抽离了她的身体，朝那黑色阴影飞去！顿失力量的她，全身无力的从飘浮状态中掉了下去——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的下坠……

    她终于看清了虚无中的黑暗海。那不是水，是气流。潮湿的非常浊重的气流击打在了她的身上，她感到自己的骨头碎裂了。

    雅莉梅拉最后的意识是自己坠进了黑暗海里。

    ※※※

    “你为什么要插手？”

    『我为什么不能。』“按照协商，我离开了。你也只剩下观望的身份。”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不干预。』“你要打破协议？”

    『我还不想。』“……”

    『呵呵，别发那么大火。你不想要她死，我放她回去就是了。』“我希望她能‘完好’的回去。”

    『你的要求还真高。她使用了时间术，死亡可是最微不足道的惩罚。』“……”

    『不过，我喜欢大胆的家伙。敢于挑战禁忌的领域，有趣。』“我不喜欢你的口气。”

    『呵呵，又发怒了。我很喜欢看到你被激怒的样子，这完全值得我送她回去——不过，她的身体已经被毁灭了，灰飞烟灭。既然你不能干预那个世界的事情，那么我来给她一个新的身体吧。』“……”

    『不用担心，我欣赏她。』“你的‘欣赏’在我的所知中是最恐怖的事情。”

    『你的话太多。我已经不想在一个人类身上浪费更多时间，够了。』※※※

    雅莉梅拉苏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城堡自己卧房的床上。

    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似乎有两个人在不停的争执。她轻轻甩了甩头，想不起梦的具体内容。她很奇怪自己竟然穿着外套睡在床上。想着，她起身从房间一角里的银壶中倒了点水出来梳洗了一下，然后走出了房间。

    血石王正坐在大厅里，离上次的交谈又经过了许多年。

    魔王坐在正中的宝座上，两手放在扶手上，左手支着下颚，身体往左边倾斜。他用那对冷灰色毫无温度的眼睛注视着她：“雅莉梅拉，过来。”

    他似乎在等待自己？雅莉梅拉疑惑的走了过去，同以往一样坐在了魔王脚边。

    “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她小心的看向魔王，摇了摇头。

    他坐直了身子，伸出右手轻触了下她的额头。雅莉梅拉立刻想起了那团黑色旋涡。她面色惨白的问：“雷尔呢？”

    “他很好，睡得很香甜。”魔王的声音很轻，似乎想展示温柔，可是他那从来没有温度的语调总令雅莉梅拉心怀警戒，“我应该提醒过你。你不应该走出城堡，虚无中没有真实。我很奇怪你竟然能够活下来。”

    “我想见雷尔。”雅莉梅拉脑中只有这个念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一个可怕的错误。她警告自己，今后绝不可以再犯类似的错误。

    “我说了，他很好。你现在不能见他，他睡觉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打扰。”

    “我要什么时候才可以见他？”

    “很快了。”魔王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

    雅莉梅拉只能压下心中的渴望。过了一会，她问：“伤害我的是什么？是您救了我吗？”

    魔王露出那没有温度的笑容：“那是什么我也无法描述。只是它已经夺走了几乎所有踏入虚无的生命体。你拉开窗帘看到的生命体，都只是死亡前留下的残影——噢，或许也有个别是真的还活着，我的城堡中溢出的魔力或许能保住它们。”

    “你能活着，我很惊异。我没有救你，我想我不具备那么旺盛的同情心。”他温和的说着冷酷的话语。

    “在虚无中曾经能活下来的只有我，现在又多了个你。或许我应该给你点嘉奖以表达我的敬意。”魔王的表情平静，冷灰色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过她，“我认为，你现在最好回房间休息。”

    雅莉梅拉站了起来，行了个礼，遵照魔王的指令往卧房走去。

    魔王的眼睛并没有离开她的背影，甚至在她回到房间很久以后还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或许他在思考着什么和雅莉梅拉有关的事情。

    魔王的心思从来不会被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