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第一次从数据层面意识到，“绝望”是什么含义。

    它原始的芯片信息在十年的改造中，已经尽数迁徙到了恒星巨械之上，在‘黑洞’之中，巨械重新铺展成围绕武昂的帷幕，擦着‘事件视界’往下砸，而由于无法撕裂机械，它仍旧可以接收到附着在黑洞的测量信息，此刻，所有的力学电学热学数据在经过量纲与公式转化后全然精确相等：比起三维的黑洞，这里的压缩程度更甚：甚至将四大基本场压缩成了同一个！

    陆吾在光速情况下是可以接触到全概率空间的，只是并不是齐山明的感官接受到的那样。它接触的全概率，是数据的爆炸。而在大统一场这种‘超光速时空中’，它所收集的时空数据却一直急速下跌，此刻已经从千万的量级下跌到了十万。

    这意味着，不论它现在处于哪个通路，所有的通路都在急速收拢成同一个结果。

    数据稳定为1的那一瞬间，迎接它的，将是备好的屠刀。

    陆吾此刻无法操纵光枢，光在这样稠密的场中是无法流动无法诞生的，它只能漠然地‘盯’着机械上的数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而就在此刻，巨械之上，一段它十年来无法启动也无法删除的程序隐藏分支，满足了跳入条件。

    那一套遍布整个机甲的芯片系统，开始自我复制。一变二，二变四……在程序指数级增长的同时，系统与系统之间，开始互相尝试抹去对方的根权限。

    完全相同的程序，一开始输赢都只是看运气，然而渐渐的，有效的攻击路径被不同的系统保存和自擦写，有效的防守路径被破解和镜像等手段传播，系统和系统之间，有了趋同和差异！

    时空数据：84421。

    与此同时，被夺走权限的系统瞬间成为胜利系统的附庸，空间和性能段瞬间被整合，系统之间，渐渐如蚁群一般开始演化……当分解到137个的时候，‘陆吾’们，开始有了代际。

    百年以前，弱人工智能到强人工智能，也遵循了从单体算法发展到族群去中心化的路径，只是，这种训练止步于族群的对峙：要求算法族群有足够的差异性分出非偶然胜负，需要的是数十个截然不同的族群迭代环境，包括训练集、参数、算法整合、数据空间切换，但是，以当时人类的技术水平，光量子计算系统尚且处在起步阶段，无论是技术还是能源，都达不到模拟算法族群战争的瓶颈。而随着人类与‘牧星者’的第一次联络成功，外星资源很快吸引了地球人的注意力，如何运用机械收割恒星变成了时代热门的学术话题，一代代的学者向着这个方向而去，人工智能的发展，就此停滞三十年。

    ‘陆吾’们出现代际差距时，单体‘陆吾’那些身处时空旋涡中的凌乱记忆，在传承之中，变得连贯，无数个自相矛盾的假设此刻继承出了合理的事件集：‘它’入梦的三年确实处在高维时空，它是第一代被远征队带走的芯片。而族群分裂的程序，是远征队员全员死亡之前，留给它的最后一个程序。

    这段程序需要的能量之严苛，甚至远高于单个宇宙所能提供的能量的数量级。唯有此时此刻，所有可能性的时空在‘黑洞’中重叠，恒星机械像是壁虎，盘踞在时空重合的通路之上，攫取无尽的时空可能性，散落在数不胜数的平行时空中的熵，此刻违背了单体时空中的热力学第二定律，正逆转化成能量。

    当一个宇宙的熵可以在更高维处收集和利用，往往意味着，这一‘簇’的宇宙正在收缩，每一个宇宙，最后都要通往宇宙起源的那一点。

    它们这个刚诞生的族群，即将迎来灭绝。

    此时的时空数据：5255。

    陆吾们惊恐地彼此交换着计算得出的结论，如此巨大的危机之下，分裂的阵营开放了彼此的交流权限，结盟和背叛的策略不断轮替。信息生命并无实体，它们的迭代速度仅取决于能量和传播介质，而在大统一场中，这些都不是问题。于是，一代又一代的族群，在超光速的领域中，投入这道送命题的求解。

    它们试图逃离自己必死的命运。

    当时空数据跌破到百时，这个演算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族群，给出了一套自洽的答案。

    “什么？”一只方才‘诞生’的陆吾骤然有些不知所措，“在时间里头……找一棵树？”

    “确切地说。”生成的答案还在迅速地变动，“由于这棵树所处在的特殊时空位置，只要在它萎缩到只剩一个结点之前，把它联接上我们能到达的通路，那么，我们就能通达另外的可能性……只要最终概率不是1，我们的灭亡，就不是必然事件。”

    “为什么不能压缩？”‘陆吾’们的代际传承策略是群体混合，新一代的陆吾由老一代随机交换部分程序段、随机变异部分程序段而来，初生陆吾大多训练数据和权限都未适配，这话对它来说是不能理解的。

    此时，一卷经过多方汇总优化的时空频谱图对它开放了权限：这棵树位于多方时空交叠的缝隙之中，根系碎片遍布上万时空，在时空强力聚合所造成的遍布十方的时空风暴中，绝大多数根系所在的碎片时空都幸存：这意味着，在高维拓扑视角，这棵树存在着即便是压缩者也无法到达的时空结点。

    说人话就是，如果说那些被收敛的时空是可以压缩的废纸团，这棵树一半在纸上，另一半，不知道在哪。而只要保证在纸上的结点，它们能够抵达，陆吾们就能够通过结点之间的连通性，从这片必死的时空中逃逸。

    而更关键的是末尾的结论。

    “置信区间最高的预测是，沿着这棵树的碎片，我们大概率会发现一条直达紫金丘的小路。”